冷冬飄雨，只適合獨自做事。

天冷讓人降低語言的頻率，下起雨讓視線沒法放遠，雨幕中出現的人，你真的確定他正是你熟悉？推門進來的老板，送貨件的小弟，隔璧風雨無阻準時出門買咖啡的老王，十五度C飄飄雨珠，人就都成了陌生人。

「木頭到了手上，就是緣份，就是要把它做好。」

木工師傅刀疤表情嚴肅，我正覺得他今天說的話好聽，接下來就一句，「你都隨隨便便，今天講，明天就忘，你煩我也煩。」

是經年的錯覺，還是，冬天真讓人不好相處？

從櫃子拿出一罐咖啡，藉口抽煙，賞雨，看大馬路邊的人車。

父親選的木工坊環境極好，在卑南鄉的林蔭隧道出口的賓朗村，沒幾棟建築，大門前，視野的開闊直連到遠方的山腳，雖是交通要道上，但，空氣清新怡人，在外頭吹風，站得久些，總感覺身上會冒出青草還是小花。

開始運作一個月，木工坊本身也是舒適，長方型挑得老高的倉庫，父親的寶貝木料三排堆放，還有讓十頓卡車可以進入的通道，尾段鋪上白磚的區域是工作室，兩個大型的工作檯，各式木工械器齊全，因為倉庫高我們又燒出一隔間放零碎木材，鋼索拉下兩排的日光燈，白燈白地磚很是明亮，後方的鐵捲門恆開，外頭又一片空地，在上面磚頭砌出的焚化爐，燒木屑腳料，天冷烤火是我鋪泊油路路時養成的習慣，中午時，喜歡就在爐邊窩著，恣意躺坐，伴隨我的，最後方的竹林發出細碎的搖動葉聲響，

有酒的話，就成了陶淵明。

野外罕人事

窮巷寡輪鞅

白日掩荊扉

虛室絕塵想

他種植不好，草盛豆苗稀，我木工做得差，第一件作品是黏起來的檜木書架，趕在父親找來師傅前匆匆帶回家，算成本給老婆聽，料錢八千，兩天工錢三千，給我三萬也不賣，因為，它獨一無二，你找不到同樣的雲衫，同樣的檜木，同樣的笨蛋，竟然用快乾加木屑黏木頭……

我持續說服老婆用Ipad來換書架，任何一株原木得來都不易，一塊和手機差不多大小的雲杉，打磨拋光，木紋似雲彩般的蓬鬆，放到了手心上，第一個衝動是想把它拿來貼到臉頰上，親切而溫柔，你想想，現代的手機又哪有一款是你有衝動把它貼到耳邊的？

老婆笑笑的，加菲貓的臉，先生，AC廠的勞保停了，你要不要去申請失業補助？

爹說年薪百萬啦，你放心，你放心……我訥訥回答。

好似，我的事業人生五年就一個輪迴，蔡鳥老師到開補習班當主任，轉業，拿圓鍬學開重型機械到工地負責人，從文到武，從熟悉到完全陌生，越到後來越不怕沒工作做，也越到後來越覺得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遠了。

好友子晏來台東探，他說，終於，你好像真可以賺點錢了，這轉行轉得好，要撐下去。

我搖搖頭。

真正有興趣的是和父親一起做事，當學徒？我太老了。

親愛的木工師傅不懂得教人，我尊敬他的為人與做事態度，我們十年前打壘球聯賽時就認識，是不是朋友，看眼睛就會知曉，我信任他也支持他為球隊做的努力，是緣份又在一起，他語重心長，把你教到會，我就真可以退休了。

可是，電腦裡什麼都有，woodworking電腦一打，設計圖，step by step，圖文並貌，對於興趣洋人兒很重細節，一個最簡單的拋光機使用，他五大頁教你如何買，用怎麼樣的姿勢較輕鬆安全，懶得看文件的話還有YouTube影片分享，如果真心要做，木工的難度並不高，差別在於，完工品質是不是合格到可以販售，原木料的取得，當然，最困難的，就籌一筆可以運作半年的資金。

要不是你，我也不想教，又累又煩……刀疤說。

我沉默，當老師，您可能要跟我學……

雨飄飄，父親來了拼命的搖頭，身為老闆他更在意作品的價值，紅櫸木高價的兩組書桌椅他見一次就生氣一次，真的可以嗎？這是小孩子要坐的，你們弄兩個大人才搬得動椅子，不好笑？

對刀疤我有信心，我請他放心。

今天，企鵝形狀的倚子完成了最後一道手續搬回家，子誼四歲小個兒，一個人就從門口搬進客聽。

和父親提到將來計劃，或許，我們旁邊的三個貨櫃空地可以利用來變成木工體驗課程，有興趣的人可以來做一個書架啦椅子啦帶回家，我們可以推廣兼賺錢。

誰教？

刀疤教，上課嘛，不被罵，沒有上課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