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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美直覺─連雅堂〈江山樓題壁〉
2013/09/17 12:59:10瀏覽2538|回應0|推薦3

江山樓

江山樓創立於大正6年(1917),位於現今台北市大同區寧夏街與歸綏街一帶(時稱日新町三丁目)。

江山樓是日治時期一幢宏偉的四層紅磚建築,以極盡奢華的的姿態聳立在台北大稻埕的街頭,依樓主吳江山之名定為商號招牌,是當年著名的臺菜酒樓。大正12年(1923),日本皇太子裕仁來臺,他的餐飲,即由江山樓負責。

江山樓規模壯觀,美侖美奐,政商雲集。一樓提供女侍服務,二樓則為飲酒交誼。多少官商士紳,在此貫注了人際憑藉;幾許多財善賈,促進了商業活動;若干騷人墨客,蒐得寫物創意。這些名流在亂世中擊鐘陳鼎,酒食徵逐,麻痺戰爭時期對未來的不確定感。

然而致令富商大賈,文人雅士盤桓其中的,並非只有佳餚美酒,還有適逢其時的藝旦文化。

浮靡綺麗的「江山樓」是台灣有錢人家休閒活動的所在,不僅是商業交流的地點,更是文人吟風弄月的聚會場所。民間當時流傳著這麼兩句諺語:未看見藝旦,免講大稻埕」;「登江山樓,吃台灣菜,聽藝旦唱曲。

藝旦是陪酒服侍與歌舞表演的女郎,穿梭在宴席之間,彈琴歌舞,陪酒助興。後來出現許多曲藝精妙,才思敏捷的藝旦,成為當時重要的文學據點。台灣文化協會也在此召開幾次會議,自然群賢畢至,題詩贈匾,熱鬧無比。在此因緣際會中也產生了許多即景生情的文學創作,盛況一時。這場景恰似唐朝詩人李白〈前有樽酒行〉詩中所載:「催弦拂柱與君飲,看朱成碧眼始紅。

 

江山樓題壁

在江山樓的座上名客當中,有一位《臺灣通史》的作者連橫18781936,),字武公,號雅堂,又號劍花。連雅堂的〈江山樓題壁〉,就是此地的酬酢之作,詩云: 

如此江山亦足雄,眼前鯤鹿擁南東。

百年王氣消磨盡,一代人才侘傺空。

醉把酒杯看浩劫,獨攜詩卷對秋風。

登樓儘有無窮感,萬木蕭蕭落照中。 

這是一首七言律詩,收於《劍花室詩集》。詩篇的標名有「題壁」二字,原意為在牆壁上書寫詩文。

古代文人有到此一遊的塗鴉習慣,北宋時期政治家歐陽修曾說:「觀人題壁,而可知其文章。」北宋詩人晃沖之的〈過陳無已墓〉也云:「鎖門脫落封將盡,題壁汙漫字不分。」然而連雅堂此處的「題壁」,並非真正的題詩在牆上,而是將「題壁」引申為朋友間的酬答唱和之意。

既然是酬唱的一首詩,無妨來談談連雅堂當時的「審美心理」,也就是他在寫這首七言律詩之際的主觀感受,以及創造時的美感過程,他「直覺」到甚麼?

 

如此江山亦足雄,眼前鯤鹿擁南東。

登樓望遠,總容易觸景傷懷。自東漢末年王粲的〈登樓賦〉以來,藉由登臨狀景而抒情、述懷,遂有了一種雄心萬丈,而又帶些淒涼與時不我予的孤獨處境。唐朝陳子昂〈登幽州臺歌〉「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皆是此類。登臨時視野廣闊,感動於眼前事物而心胸澎湃,這當中產生的心理活動,自然是詩人的審美直覺。

首聯有一個立足點,就在江山樓上俯瞰大地,吟得此一神采氣度的詩句。

上句「如此江山亦足雄」,正凸顯四層樓高的建物,高聳在一片平房當中,氣勢壯盛,卻也暗合了店名「江山」。

然而審美有慾望滿足的特性,因此有一層更加強烈的使命感正在醞釀,就是打造自己的一番志業。看「如此江山」,何不一爭長短?然而再回首,看「江山如此」,只存「眼前鯤鹿擁南東」。「鯤、鹿」原來是分指臺南與鹿港,詩中作為臺灣島的別稱,謀慮可謂深遠,不能以籠統的寫景視之。

首聯是一個好的開頭,嚴羽在《滄浪詩話》說:「對句好可得,結句好難得,發句好尤難得。」從本詩來看,結構確實嚴謹。

 

百年王氣消磨盡,一代人才侘傺空。

「侘傺」,音ㄔㄚˋㄔˋ,潦倒、坎坷失意而神情恍惚。

律詩的中間兩聯需要對仗,第二聯三、四兩句,稱為「頷聯」,一般而言對仗要工整。

「百年」、「一代」是數字對,詩中的數字為參考值,「百年」寫早前,「一代」寫當今,兩者互相襯映,存有一種特殊的表現力。

「王氣消磨盡」,「人才侘傺空」,是一種時不與人的表象,道出了台灣淪為日本統治後的悲情,即使過了這麼多年,對於有理想有抱負的人而言,依舊感慨不已。是時代興替的喟嘆,也是人才逐漸凋零的擔心。以理入情,表達對風尚人文與社會型態改變的無可如何。

記得唐朝王質的〈金谷園花發懷古〉中「人事空懷古,煙霞此獨存」;「山川終不改,桃李自無言對主體價值間的主觀感受,有著特定的心境。那就是美感過程中,感性的昇華。

本聯主要表現亦有著相同的感性昇華,超越功利,傳遞更高層次的精神訴求,營造張力。

 

醉把酒杯看浩劫,獨攜詩卷對秋風。

律詩的第三聯,五、六兩句,稱為「頸聯」,亦需對偶。

人謂悲秋傷春,佳人有傷春之詠,才子有悲秋之辭。」是因為蕭瑟季節的感染,觸發個人的感性使然,也是氛圍的悸動,不知覺間影響心中的審美直覺,驚悸於滿地秋色,經由內心的經驗整合,應感著無端愁緒?

詩人必須有豐富的想像力,康德認為美的事物「總是對我們的直觀能力發生作用,而不是對我們的邏輯能力發生作用。」人對外界的識別感覺,是非理智的,這也是審美直覺的一項重要觀點。

醉把酒杯看浩劫」,佛經謂天地從形成至毀滅,經由「成、住、壞、空」四階段,為一大劫,歷時極長,稱為「浩劫」,形容極長的時間。然而「浩劫」更多的用法是「大災難」。

詩人處於戰爭頻仍的動亂年代,借酒精來麻痺自己。然而詩人妙在不寫因何而醉,反而將「醉」,挪向酒杯之外,以旁人之姿來看那一「浩劫」。

獨攜詩卷對秋風」,想必作者挾著一本書,浸在多彩的秋色當中,審美直覺上多上一層抑鬱之感。面對著秋風,展卷可有讀出詩中的秋意呢?

看來是酒後善感吧!

 

登樓儘有無窮感,萬木蕭蕭落照中。

尾聯與其說是悲秋之嘆,不如說是登高傷情。詩的結尾,可貴處在於含有不盡之意,使人在吟詠之餘,還能沉醉在詩歌的意緒之中,不忍離去。誠如東坡居士所說:「含不盡之意,現於言外。

末聯前句寫心情的總結,登樓望遠,不免直抒胸臆,登臨之作,感懷人事,憂傷時事,自然凝聚成無限感觸。

後句以景結情,可謂詩中有畫。自古以來,寫情比較含蓄,寫景比較直接,情、景之間時而帶著暗示,來引發人們心靈上的律動

詩人登上台北大稻埕的江山樓,暮色已浸潤著整個森林,秋陽漸暗,登高觀賞落照。風蕭蕭,意遲遲,心中不禁興起無限感慨。

本詩不談酒色,只抒胸懷,全詩有一種音樂性的節奏美,從霸氣十足的起句,轉進家國與人事的感嘆,感染秋日的氣氛而心情上下起伏,直到夕陽西下,登高無限意,對景更傷情。

詩中色彩由枯轉潤,由淺而深,整首詩錯落有致,情感細緻,審美的直覺鋪陳,構成了一幅詩中畫,連雅堂不愧是詩中大家。

 

據聞連橫留連江山樓,是為了一紅顏知己,乃日據時期最負盛名的藝旦,名喚王夢癡,法號香禪。她是台北有名的女詩人,連雅堂就曾經為夢癡寫過情詩:

昨夜東風至,庭花發滿枝。有情方好色,無膽莫為詩。

痛飲逢春社,聽歌愛少時。簾前紅豆豔,憐汝慣相思。

此為連雅堂年輕時在江山樓的傳說,特此一提。

江山樓經營了32年,直到光復後的民國34年,才走入歷史。縱然物換星移,大家直到今日,仍泛稱歸綏街、保安街一帶的煙花柳巷為「江山樓」。

1:江山樓

2:小藝旦們的曲樂練習

3:彈琵琶的藝旦


詳細註解可參考:台灣古典詩主題詩選資料庫─總覽─飲食詩 

http://ipoem.nmtl.gov.tw/Topmenu/Topmenu_PoemSearchOverViewContent?CatID=160

( 創作文學賞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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