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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海遇颶:海洋冒險二
2012/08/19 21:45:32瀏覽576|回應0|推薦8

渡海遇颶:海洋冒險二

先民橫渡臺灣海峽,多利用春之東北風,夏秋之西南風,揚帆渡海,趁風返鄉。不過,臺灣海峽從農曆三至九月常有颱風侵襲,這股強大熱帶氣旋翻滔興浪,很多大船都無法與之抗衡,因而顛覆者史不絕書。康熙年間任台灣府海防補盜同知的孫元衡,親身體驗無情大海的翻波巨浪,其驚恐下對災厄的現身說法,有「以詩補史闕」的價值。

孫元衡1661年生,卒年不詳,字湘南,安徽桐城人。乃貢生出身,著有《赤崁集》。其七言古詩,〈乙酉三月十七夜渡海遇颶天曉覓彭湖不得回西北帆屢瀕於危作歌以紀其事〉,收入《全臺詩》第壹冊。

 

羲和鞭日日已西,金門理檝烏鵲栖。滿張雲帆夜濟海,天吳鎮靜無纖翳。

東方蟾蜍照顏色,高低萬頃黃琉璃。飛廉倏來海若怒,穨飆鼓銳喧鯨鯢。

南箕簸揚北斗亂,馬銜罔象隨蛟犀。暴駭鏗訇兩耳裂,金甲格鬥交鼓鼙。

倒懸不解雲動席,宛有異物來訶詆。伏艎僮僕嘔欲死,膽汁瀝盡攣腰臍。

長夜漫漫半人鬼,舵樓一唱疑天雞。阿班眩睫痿筋力,出海环珓頻難稽。

不見彭湖見飛鳥,飛鳥已沒山轉迷。旁羅子午晷度錯,陷身異域同酸嘶。

況聞北嶕沙似鐵,誤爾觸之為粉齏。回帆北向豈得已,失所猶作中原泥。

浪鋒舂漢鷁首立,下漩渦臼高桅低。怒濤汹濺頂踵溼,悔不脫殼為鳧鷖。

此事但蒙神鬼力,窅然大地真浮稊。翠華南幸公卿集,從臣舊識咸金閨。

挂冠神武蹤已邁,願乞骸骨還山谿。讀書有兒織有妻,春深煙雨把鋤犁。

 

本詩共四十句,記載詩人在康熙44年(1705317日的晚上,由金門航向臺灣,因遇見颶風而偏離航道。一行人在狂濤駭浪下找不到澎湖島作為指標,為了避免海上迷航,原船返航回金門。

 

羲和鞭日日已西,金門理檝烏鵲栖。滿張雲帆夜濟海,天吳鎮靜無纖翳。

這四句描述時間、氣象。首句借用古代神話傳說「羲和馭日」的語典,羲和駕馭著六龍拖曳十個太陽的日車,由東向西輪流運行。在此表示時光流逝。

「天吳」為水神之名,引伸為海洋。「纖翳」原是形容微小的遮蔽,詩中描述浮雲清霧。

黃昏時刻,烏鴉已經棲息,在金門整裝出航(理檝)。趁著海風張滿船帆之後,於夜間渡海。此時風平浪靜,沒有雲霧。

東方蟾蜍照顏色,高低萬頃黃琉璃。

「蟾蜍」乃月亮,「顏色」為面容。「琉璃」轉意為月光的海面。月亮高掛在東方,皎潔的銀光照在臉上。但見起伏的汪洋中,海波映月,一片晶瑩剔透。真是放舟賞月,無限愜意。詩人接著筆鋒一轉:

飛廉倏來海若怒,穨飆鼓銳喧鯨鯢。

「飛廉」、「海若」乃傳說中的風神與海神,借指為颶風、大浪。將風濤之驟起以擬人手法表現。

由上而下的暴風振動著,如凶惡的鯨鯢刺耳的喧鬧一般。本句為狀聲詞,訴諸音響之外「鯨鯢」又有視覺形象。文字間浮出海洋冒險的驚恐與不安,可謂繪聲繪影,歷歷可辨。

南箕簸揚北斗亂,馬銜罔象隨蛟犀。

前句引用《詩經》,《小雅‧大東》云:「維南有箕,不可以簸揚。維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漿」,藉由星宿的搖擺錯位,以凸顯船身在暴風下劇烈搖晃而起伏震盪,亂了方位,迷了目標。

後句也是用典,「馬銜」、「罔象」是海神與水怪的名字,蛟犀,泛指蛟龍惡獸。此謂馬銜、罔象伴隨著蛟龍惡獸,一同擾動著大海。

以星象動盪而錯置了方向的觀察,利用神話故事的描述,增強讀者對海上惡劣狀態的聯想。

暴駭鏗訇兩耳裂,金甲格鬥交鼓鼙。

「鏗訇」,音ㄎㄥ ㄏㄨㄥ,形容聲音洪亮。「鼓鼙」為軍中使用的戰鼓。暴風呼嘯與船隻破浪交雜著,震耳欲裂的急促、尖銳聲,好像金甲戰士格鬥時的聲響,又好像交錯著戰鼓揭天而來。本句亦是音響摹寫的「狀聲詞」,以戰鼓征伐聲凸顯船身劇烈的搖晃以及颶風的聲勢。又稱為「擬聲詞」、「象聲詞」。

倒懸不解雲動席,宛有異物來訶詆。

船帆仍然掛在船桅上無法拆卸下來,如翻雲一般的搗騰不休,就如同船上的旅客正處在極其艱險危困之中,恍惚之間似乎看到了妖魔鬼怪指著船上的人譴責斥罵。

伏艎僮僕嘔欲死,膽汁瀝盡攣腰臍。

僮僕趴在船上,嘔吐得死去活來,膽汁都流盡了,腹部與肚臍縮成一團,不自主抽搐著。本句將僮僕暈船的現象刻畫入微。

長夜漫漫半人鬼,舵樓一唱疑天雞。

舵樓又稱為「舵艙」,是船隻的指揮中心。「天雞」古神話中的鳥。典出梁任昉《述異記》:「天雞則鳴,天下雞皆隨之鳴。」

在漫漫長夜的顛簸中,大夥兒暈船嘔吐,已是半人半鬼的窘狀,舵艙指揮中心大叫了一聲,還以為是天雞報曉呢!這當中含有作者對「黎明」不盡的盼望。

阿班眩睫痿筋力,出海环珓頻難稽。

「阿班」是船上的瞭望手,也稱為亞班。「出海」是舟師的別稱。作者註:「海舶內稱望遠者為阿班、舟師為出海。」「眩睫」乃頭昏眼花。「环珓」,占卜吉凶。

瞭望手也頭昏眼花,筋疲力盡,舟師屢次擲杯問筊,卻一直得不到啟示。

不見彭湖見飛鳥,飛鳥已沒山轉迷。旁羅子午晷度錯,陷身異域同酸嘶。

這一段詩句顯得很無奈,原本該看見的彭湖不見了,只有飛鳥盤旋,不久飛鳥也不見了,船隻朦朧在迷航中。羅盤指針等一切方位儀器失了功效,身陷陌生的海域,整船的人莫不哀鳴、悲嘆。

讀到這裡,淒涼之感頓時侵上心頭,為之鼻酸。這些描述與《台灣縣志》的文獻相對照,可謂絲毫不差。

《台灣縣志》記載:「舟利乘風疾行亂流而渡,遲則波濤衝擊,易致針路差失,廈船過黑水溝良久,令亞班(船上觀測風向的人)登桅遙望,必見澎湖西嶼、花嶼、貓嶼乃可前進。倘計程應至而諸嶼不見,便失所向,須亟收回,恐漂越臺之南北而東,則邈不知所之。」

況聞北嶕沙似鐵,誤爾觸之為粉齏。回帆北向豈得已,失所猶作中原泥。

作者註:「澎湖山南有北嶕,下為鐵板沙,濟海之舟不見澎湖,則不敢南渡。」。澎湖島南有目斗嶼,以北有大二饒兩礁岩,下為鐵板沙,不幸觸礁的話,得撞成粉碎。是觸礁,或失所,猶疑難決後向北回帆是不得已的決定,縱然無處安身也要死在中原土地上。

浪鋒舂漢鷁首立,下漩渦臼高桅低。

「舂(ㄔㄨㄥ)漢」,指沖向天際。舂,沖擊。漢,銀河,天空之意。鷁(|ˋ)首,即船頭,古時船頭常常畫上鷁鳥,故鷁借代為船。一會兒船拍浪而起,好像要衝向天際,一會兒又隨潮而落,猶如要衝入漩渦。這兩句對船隻上下起伏的描述寫得很傳神。

怒濤汹濺頂踵溼,悔不脫殼為鳧鷖。

鳧鷖,音ㄈㄨˊ |,指水鳥。波濤洶湧的海水,奔騰而起潑到船上來,大家全身都濕透了,恨不得化身為水鳥。

此事但蒙神鬼力,窅然大地真浮稊。

「窅(|ㄠˇ)然」深遠的樣子。「浮稊(ㄊ|ˊ)」飄浮水面的小米。此次航行真是感謝鬼神幫助,深廣的世界上,人類就像飄浮在水面的小米一般渺小。

翠華南幸公卿集,從臣舊識咸金閨。

今年二月皇上(康熙)第五次南巡,三月駐蹕在蘇州,公侯從臣舊識定當聚集在那兒。

挂冠神武蹤已邁,願乞骸骨還山谿。讀書有兒織有妻,春深煙雨把鋤犁。

「挂冠神武」用的是南朝梁代陶弘景神武門掛衣冠辭祿的事典。經此海峽冒險,詩人打算前往皇上駐蹕地辭官歸去,終老天年。最後兩句意在讀書教子,男耕女織,享受田園生活。

這一年是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作者任台灣府海防補盜同知,次年任諸羅縣知縣。康熙四十六年(1707年)改任台灣府台灣縣知縣。看來不僅沒有挂冠求去,還官運亨通。

 

本詩的用典繁多,神話、傳說可以倍增海洋詭譎的神秘色彩,凸顯惡劣海象中的聯想空間。

詩中感人的境況很多,如船身劇烈搖晃的狀況、星象動盪錯位的觀察,颶風聲響如征戰之聲,船隻上入青天下落深淵的起伏狀況等等。就像17世紀荷蘭風景畫家雷斯達爾《暴風裡的航船》(圖1),在陰霾的天氣中,強大的颶風下,帆船傾斜而岌岌可危。

這些親身歷險經由文字精準的描述,為清領時期渡海之艱難,留下生動的歷史紀錄。

荷蘭  雷斯達爾《暴風裡的航船》(1668

( 創作文學賞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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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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