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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黑水溝:海洋冒險一
2012/08/14 13:45:28瀏覽3881|回應0|推薦14

渡黑水溝:海洋冒險一

提起入墾臺灣,不可避免的要談到海洋冒險,因為浩瀚的大海不僅遼闊,更是詭譎莫測,尤其是臺灣海峽中的「黑水溝」尤令人卻步。

明、清時期的閩粵居民,顧不得危險,一批批冒險來臺。特別是1646年清兵入閩期間,領台的荷蘭東印度公司急需一批勞力從事糧食生產,先後引發三、四萬移民渡海。鄭成功收復臺灣後,保障漢人的政策,也助長了閩南沿海居民入墾臺灣的意願。

筆者讀了幾首有關渡臺的詩作,對於「黑水溝」的描述都是心存畏懼、又存盼望。雍正年間任福建海防同治的吳廷華在〈渡台〉的詩上寫道「旁瞷金門島,橫衝黑水溝」。因為渡過黑水溝是艱困的,只能全速直衝而過,周遭景致當然無暇觀賞,故而通過金門島時只能用眼角餘光稍作窺視。康熙年間澎湖通判胡健〈渡海紀行〉詩云:「黑水之溝黑逾墨,蛟鯨宮闕龍伯國。任爾銅船鐵梢公,每每過之生喘息。」道盡黑水溝景況。

黑水溝即黑潮,又稱「黑洋」、「黑溝」、「黑水洋」、「墨洋」等,日本呼之為「黑瀨潮」。日治時期記者魏清德〈舟過黑瀨潮流〉有幾段精心刻畫:「濤似連山吹雪立,行人愁道黑瀨潮。」雖是作者橫越黑潮的體會,也是所有經歷過「黑水溝」航程的人常有的波折。至於「潮頭百尺舟百尺,時見遠浪連青霄」的場面,筆者也有過類似體驗,而且印象深刻。翻開當年澎湖歸來的隨筆,我是這樣寫的:

行經海峽深處,海水顏色由澄藍、湛青,轉為深綠、墨紫,白浪也開始躍動起來,一波推著一波,往船頭急蕩而去。高達好幾層樓的巨浪在船邊上下翻騰,澎湃洶湧。看著鄰船忽而拋起幾丈高,隨即直陷在我們之下好幾層樓;兩艘船隨著起伏的駭浪,逐波的「玩」起「海浪蹺蹺板」。這才真正見識「洪波滾雪,白浪掀天」的驚人場面。

先民們渡海到臺灣,在過金門不久後必須橫越一條從北而下的紅水溝,因為海水略呈紅色而名,水勢不至於構成威脅。然而橫亙廈門、澎湖間的「黑水溝」,才是先民視為畏途的海域;若要橫渡海峽,首先就要通過「黑水溝」的考驗。

黑潮支流從台灣海峽南邊北上,之後分為兩條支流,一道在澎湖西方,與廈門交界的海域處,俗稱「大洋」;一道在澎湖東吉島往台灣附近海域,又稱為為「小洋」。

大洋在風平浪靜時,「墨色」較淺處可以停泊,小洋顏色最深,無法錨。文獻指出「黑水溝有二:其在澎湖之西者,廣可八十餘里,為澎、廈分界處,水黑如墨,名曰大洋;其在澎湖之東者,廣亦八十餘里,則為臺、澎分界處,名曰小洋。小洋水比大洋更黑,其深無底。」這兩處水流因為地勢稍窪,洋流水色偏黑水流湍急洶湧,船隻翻覆之例不勝枚舉。這就是渡海來台的「重洋」,移民只要一談到「黑水溝」,莫不心驚膽戰。

《東瀛識略》卷五記載:「澎湖以西百餘里為黑水洋,寬約百里,水黑如墨,雖風平日麗而天容黯淡,帆檣俱震,為廈門東渡最險處。」這裡所講的就是呼為「大洋」的西黑水溝。

臺灣鳳山教諭朱仕玠在《小琉球漫誌泛海紀程》的文章描寫:「下午渡黑水溝。海水橫流,為渡臺最險處,水益深黑,必藉風而過。」說的就是稱為「小洋」的東黑水溝。過了「東黑水溝」後「台山,羅列如畫,蒼翠在目。

這兩片水域乃強勁的洋流,固定向北,終年不止。其難以橫渡的原因乃海底地形由深變淺,由寬變窄,不僅易成漩渦,水壓增強也使得海流加速。在三百年前郁永河所寫的《裨海紀遊》中對「大洋」有詳細述說。

《裨海紀遊》又稱《採硫日記》,作者郁永河(1645-?)字滄浪,清浙江仁何人。康熙35年(1696)的冬天,福州城火藥庫發生爆炸,五十餘萬斤的硫磺火藥全部焚毀;朝廷下令嚴辦,火藥庫的官員需負起賠償責任。於是福州官府決定派員前往臺灣雞籠、淡水開採硫磺。

喜歡探險的幕客郁永河自告奮勇,於康熙36年(1697)春出發前往臺灣。這一年距離鄭克塽降清,臺灣收入清朝版圖才十四年。

《裨海紀遊》蒐羅甚豐,敘述深入,是臺灣第一本遊記文學,極有文獻價值。遺憾的是郁永河與其《裨海紀遊》埋沒了一段時日後才被重視,以致於生平記錄零碎。從其書中所述,「斑白之年,高堂有母」推測,來台年齡應該在四、五十歲之間。

《裨海紀遊》共分三卷。《卷上》寫康熙36年(1697)正月24日由福州出發一直到224日抵達台灣的遭遇。郁永河渡西黑水溝的部分正記載於此卷上,摘錄如下:

二十二日(康熙36年農曆二月),平旦,渡黑水溝。臺灣海道,惟黑水溝最險。自北流南,不知源出何所。海水正碧,溝水獨黑如墨,勢又稍窳(ㄩˇ不堅實),故謂之溝。廣約百里,湍流迅駛,時覺腥穢襲人。又有紅黑間道蛇及兩頭蛇繞船游泳,舟師以楮鏹(ㄔㄨˇ ㄑ|ㄤˊ;紙錢)投之,屏息惴惴,懼或順流而南,不知所之耳。紅水溝不甚險,人頗泄視之。然二溝俱在大洋中,風濤鼓盪,而與綠水終古不淆,理亦難明。渡溝良久,聞鉦鼓作於舷間,舟師來告:「望見澎湖矣」。余登鷁(鷁|ˋ,指船)尾高處憑眺,祇覺天際微雲,一抹如線,徘徊四顧,天水欲連;一舟蕩漾,若纖埃在明鏡中。賦詩曰:

 

浩蕩孤帆入杳冥,碧空無際漾浮萍。風翻駭浪千山白,水接遙天一線青。

回首中原飛野馬,揚舲萬里指晨星。扶搖乍徙非難事,莫訝莊生語不經。

 

我們知道郁永河的《裨海紀遊》是中文史上對台灣的第一次認識,描述難免會有錯誤。如「臺灣海道,惟黑水溝最險。自北流南,不知源出何所。黑水溝的流向應該是由南向北流,終年不改。另一個是「又有紅黑間道蛇及兩頭蛇繞船游泳」的問題,因為台灣海域沒有紅黑相間的海蛇,海蛇也沒有兩個頭,是否船隻疾馳於洶湧大浪中,情急看錯了。

本詩為首句押韻的七言律詩,韻腳是下平九青,詩題中的〈渡黑水溝〉乃依《裨海紀遊》文章裡「二十二日,平旦,渡黑水溝」給予擬題,收入《全臺詩》第壹冊。因為詩出之於《裨海紀遊》自述之中,乃詩文相融的合記現象,強化作者的見聞與美感經驗。這類行文方式自宋朝起就慢慢形成了記行隨筆的創作模式。

 

浩蕩孤帆入杳冥,碧空無際漾浮萍。

詩文重含蓄,貴曲達。〈渡黑水溝〉首聯從側面加以點染,以「孤帆」襯寫橫渡的無助。在廣大壯闊的海面上,「孤帆」將要到很遠的地方在洶湧的黑水溝上無際碧空下,就像浮萍般飄蕩著。

風翻駭浪千山白,水接遙天一線青。

狂濤翻飛,掀起的白浪像千座山一般。海水與長空連成一條青色絲線。

頷聯生動的將黑水溝海域風浪翻湧的狀態與浩瀚遙遠的航程,以工整的對仗句形容出來,極盡壯秀之美。

回首中原飛野馬,揚舲萬里指晨星。

頸聯對偶雖稍寬,亦渾然天成,前句「野馬」引用成辭,典出《莊子逍遙游》:「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是指游動蒸騰的水汽猶如奔馬,所以稱之為「野馬」。陸遊〈雨中小酌〉詩云:「窗日幾時飛野馬,甕天惟是舞醯雞。」辛棄疾〈水調歌頭〉詞:「萬里須臾耳,野馬驟空埃。」這裡的「野馬」都是此意。

黎明時分,郁永河往中原方向遠眺,只覺得雲氣蒸騰,揚帆萬里,船隻朝著晨星方向迅速前進。

扶搖乍徙非難事,莫訝莊生語不經。

他體驗了海洋的浩大,船隻隨著風勢快速的移動已不是難事,不禁想起《莊子逍遙游》中:「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的記載。郁永河終於相信風可以讓鵬鳥遠飛九萬里,誰說莊子所說的話是荒誕的呢?

 

黑水溝風翻駭浪,孤船在大海上渺茫無助。這樣一個橫渡臺灣海峽的體驗,為清領時期「唐山過臺灣」留下一個重要紀錄,很是可貴。

筆者油畫

( 創作文學賞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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