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謹低嘆一聲，「孫副將在城東等著接應你，你還是趕緊出城罷。甚麼話也別說了，丞相發了話封門，再晚些等就來不及了。」薛謹也不囉唆，縱然也千百道問題想砲製在對方身上也明白這不是場合，這時才注意到靠在對方身側的嬌美姑娘，不覺一怔，「她是……」

　　「──柳晉之若問起，你就說我挾住了他的寶貝女兒，你不得已才放我的行。」霍連宏截住了薛謹的問話，平靜的口吻彷彿閒聊般說著無關緊要的話，但對方把話聽清後只有臉色大變。

　　「甚麼！她是柳晉之的女兒？你──」薛謹想罵他大膽，竟打起丞相千金的主意，卻又分明看清兩人之間沒有丁點兒脅逼與被脅逼的氛圍，縱然談不上柔情繾綣也斷然沒有心不甘情不願，可是偏偏又不像兩情相悅的戀人，光是年歲上的違和感就讓薛謹幾乎馬上絕了這個突然冒出的想法。

　　「總之，萬事拜託。」霍連宏拍了拍薛謹的手臂，以一個簡單的動作包含了兄弟般的交情。

　　薛謹嘆了口氣，也無別的話好說了，「……好自為之。」

　　天色微陰，想是要下雨的勢頭，薛謹讓手下打通了皇城之門，一路掩護至平城之外。

　　皇城內外的搜索延至深夜，久久不止，幾乎翻遍了每一個角落，回報的內容卻是千篇一律的遍尋不著，柳睿的臉色也越發難過，由最開始的暴怒演變成陰森、再由陰森演變成戾氣，隱隱約約竟有昔日那個雙眼一瞬不瞬地看著一個活生生的人被凌遲三日的狠戾。

　　柳睿最痛痕被人要脅，尤其被要脅的對象是自己最親近的親人。

　　可要他棄女兒的性命於不顧，區區一個虎賁將軍又似乎不太值得，這口氣就這樣不得不吞下去。

　　聽著城門校尉薛謹在下首一板一眼的回答，狠狠從曹豫腰際的佩刀抽出刀刃，直往薛謹身後的宮柱劈去，縱放重犯的理由冠冕堂皇，一腔怒火無處可洩，這種無奈讓他更生氣。

　　「甚麼也甭管了，先設法救出本相的女兒！讓你的人在各大城門拿著畫像挨個搜！本相就不信，他們竟能插翅飛了！」柳睿對長女無故前去大牢也不無懷疑不無怒氣，可是比起這些她的安危比一切都重要，就算要打要罵也得先把她救回來再說。

　　「還有妳這沒用的賤婢，竟敢帶她進大牢，誰給妳的狗膽？小姐不知輕重，妳也不懂麼？嗯？」柳睿又將怒火發洩在元嫣身上，後者只是垂著一張俏麗而蒼白的臉默然不語。明明是主子的錯，責任永遠由下人來承擔，這個道理元嫣比誰都懂，她的小姐顯然也隱約了解這一點才會讓自己先行離開免得落了丞相的話柄，然而她的忠心是她自己的選擇，因此丞相說的她不會反對。

　　倘若這裡是相府，羅玉那呆子定會想也不想就跪著替她求情罷，但元嫣心裡明鏡似的，從前是從前，以後再也不會有了。

　　她的手無意識地攥上小腹處的衣裙，近乎痛苦地緊緊捏著。

　　「要是本相女兒出了事，信不信本相把妳送去作營妓！」柳睿撂下狠話，嚇得元嫣一陣噁心，胸口翻絞著深遂的恐懼，死白著一張臉差些當著柳睿的面就要乾嘔起來。看得柳睿一陣嫌惡，把人踢開，「──真真礙眼，把人拉下去！沒一個叫本相省心的！」

　　皇宮內一片混亂恐慌，無一人敢招惹盛怒的丞相。

　　本來就滿是巡兵的平城更亂了，丞相調用了越騎營的人馬搜索，士兵身穿薄甲，封了各路大街，尤其皇城比鄰的長安街更是重兵駐紮，司馬各自領一隊人馬穿小街走暗巷，一夕之間雞飛狗跳，人人蹲在宅裡不敢出大門，就怕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那就真是跳入黃河也洗不清了。

　　天際染上陰霾的灰愁，如女人的眼淚一堆一堆地灑了下來，城外近郊之間座落的棄宅，處處灰塵覆面、殘舊不齊，更顯得陰暗無光。有人從院子拾起幾條木枝，來回磨鑽了好幾次才生出了火，在屋子中央細細地燒出一豆苗紅，在一室夏雨的灰暗中散出薄弱光暈。

　　男人像是疲乏了一般半躺在一旁的竹席上，身上血水、香酒、汗臭的氣味都混在了一起似的，染成四周空氣刺鼻不已。

　　女子匆匆掩上門扉，將越發綿密的雨水隔擋在外面，忙不迭地趕回男人身側，雙膝一屈又跪了下去，「大人，怎麼辦？外面的官兵挨家挨戶地搜人，早晚要搜到這裡來……」人多起來終是對他不利，當日在山玻下被圍剿的場景歷歷在目，她也實在怕極了。

　　「妳看這天，他們也搜不了多久。」

　　「那……你總要吃點東西罷？這破宅子忒荒蕪，甚麼都沒有，該怎麼過？」柳寵娘嘴上嫌棄了一番，一雙手卻不曾停頓，好不忙碌地替男人解下上身濡濕一片的深衣，忽然手卻按住，惹來她不解的抬首相向──

　　「柳小姐，夠了。」

　　溫柔如水的聲音，如陳釀多年的美酒，不濃不烈，像醉到人的心坎。她猛然一怔，看著他冷酷下來的臉，心裡也跟著一沉，「甚麼……甚麼夠了？」

　　「妳我素不相識，為我做得已經夠了。我很感激妳，但妳不能如此任性，回家罷。」

　　「我任性，救你是任性？我走了，誰照顧你？」她咬牙，目光哀傷又堅決，一副怎麼也不肯退的固執姿態。

　　霍連宏似乎覺得聽了甚麼好笑的話，淡淡地挑了眉，「柳小姐，我是軍人，在戰場上死了不知多少回的軍人，多的是這般獨自求生的生死關頭，現在還有瓦遮頂算是好的了，這樣也活不了怎麼打仗？不管如何，妳一個千金萬金的小閨女，跟我這個朝廷重犯孤男寡女地待在一起傳出去能成麼？乖，回家。」

　　「怎麼不成？你、你……」一向口齒伶俐的柳寵娘忽然一陣結巴，頰上印出紅暈，「你娶我不就可以。」

　　霍連宏啞口，是征呆得說不出任何話。

　　這個小姐剛才說甚麼來著？

　　「──妳開甚麼玩笑？」他口吻嚴肅，像教訓頑劣的孩子一般，卻又隱隱有著無可壓制的急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