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被稱為丞相最最疼愛的女兒，一把匕首在火光下銀亮霜利，沾著鮮艷腥紅的血滴，不偏不倚地架在女子纖細得不堪不折的頸上，而她身後站著的，是不知何時被鬆了手銬腳鐐的魁壯男人，火光照不到他的臉，但他知道那是軍中人人敬畏的虎賁將軍。

　　「──柳、柳柳柳小姐，這是怎、怎麼……回事……」獄卒抖了聲，就連想死的心都有了。

　　「還不帶著你的人退出去！」柳寵娘急叫，本來粉亮的臉色只餘慘白，乍看下恰似被人挾持而焦恐不已，只有她自己知曉並不是這麼回事，方才看霍連宏還不肯動作，就直把匕首往自己身上帶。

　　「退、退退退……快退！全給我退出去！柳小姐的命你們一家老少全加起來也抵不起！」獄卒急如鍋上蟻，連話也說不全了，只知道要跟著對方的話去做。

　　柳寵娘看著那些人一個個往後退，只覺一顆心都快要躍出，這大概是她此生幹過最瘋狂的事了。她深深吸一口氣，暗地壓低了嗓，對身後的人急道：「……快拿著，你沒有選擇了！」

　　「……小姐做事總是這般不顧後果？」粗糙的掌心驀地覆上她握著匕首的纖手，將底下的刀柄抽出而後握好，他的人也隨著這個動作而挨近，屬於他的強烈雄性氣息掠奪去她呼息間所有的感覺，灼熱的、狂野的吐息吹送入她的耳裡，宛若一條濡濕的蛇在裡面竄了一圈，惹得她渾身緊張得戰慄。

　　那樣低柔如綿綿情話的耳語，讓她幾乎醉了。

　　倘若不是此情此景，倘若他不是不喜歡她，她覺得她一定會忍不住吻上他的側臉。

　　遇上了他，她才知道自己可以大膽到甚麼地步，可以勇敢到甚麼程度。

　　「……做事不顧後果的是你。」她低聲答。要不是他執意管那勞什子勤王令，至於如此？可是她沒有立場左右的他的決定，既無法站到他那一邊、也無法與他對立，她只能盡她所能地解他性命之危。

　　霍連宏覺得自己與這個陌生小姐變成如今這狀況只覺不可思議，但他知道確實沒有他能選擇的餘地。現下他是不挾也得挾，於是他把匕首架在女子頸上，鋒利刃身與纖白的細頸只距離不到一根手指頭的差距，他一臂環著她的頸，更清楚感受到她的纖細，她甚至只僅僅到他的肩膀的高度，心中那一絲難得且罕有的不忍逐漸擴大，幾乎折成胸口的一角柔軟。

　　可他現在半分也不能有所遲疑，眼前的一干兵衛是礙於柳小姐的性命才不敢妄動，生怕自己那一刀要真要往她脖子抹下去，只要他洩露半點躊躇的跡象、讓人看出那匕首原來根本不捨劃下，他們便會毫不猶豫地行動，到時候他當然不可能傷及這個無辜的小姐，卻是白費了她的苦肉計。

　　而且，他也想出去。有人費盡心思救自己，何樂而不為？

　　「霍將軍，快、快放開柳小姐……」獄卒一步步地後退，看著男人挾著女子一步步地走出，就像是一場搏奕，雙方保持著同樣的距離互不相讓，隨著緩慢流進的時間如拉長的影子，逐漸行至火把所及之處，率先照清了女子肩上的血紅。

　　「全都給我退出去！沒聽懂麼！馬上開了牢門放人啊！」柳寵娘急喊，這一退一進的委實太慢了，要是驚動了別的人，要把人救出去就更棘手了。

　　霍連宏顯然也認同這一點，這樣耗下去無疑於他不利，又何嘗不是對方的拖延術，只怕消息早就傳出去等著救兵前來。思及此，他再不遲疑，空著的另一手在眾人猝不及防之際疾揮，在確認匕首不會因為他移動的動作而不小心劃到女子的同時，帶著她整個人往旁側挪移，待到其他人察覺到他這一連串的行動時，懸在木柵高處的火炬已然被精準地 揮落在地，沿著地上的酒水嗖地燒了起來。

　　一瞬間，火光灼紅，充盈滿室，溫度竄升，人人亂作一團。

　　柳寵娘根本嚇呆了，未料他竟有這一著，待那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延綿開去、眼中盡是一片火紅才猛然回神，扭頭斥道：「你、你瘋啦──」

　　「走！」霍連宏只拉著她的手肘朝門口的方向奔竄，在燒得到處皆是的火，身後已有一截木柱被燒斷而重重折落，他眼尖地將她扯過，隨即轟隆一聲、斷木落在她剛才所立的位置，嚇得她一臉驚呆，未及反應，就又被男人猛力帶離。

　　「快走！」他又低喊一聲，趁著眾人忙著引水滅火的紛亂瞬間，有好幾個兵衛還是追了上來，數量卻是寥寥可計不足為懼，

　　「──小姐！發生何事了？你、你是甚麼人？快放開我家小姐──」

　　一聲驚怒的嬌喝響起，是在外頭候著的元嫣。她許是因為心急而站到與牢門口極近的位置，與霍連宏碰個正著，正要斥責對方莽撞，卻只見自家小姐被他拽在後頭，那樣不溫柔的動作讓人看了就直覺不懷好意。

　　霍連宏自然沒有理她，扯著柳寵娘就往外走。

　　「那是我家婢女。」柳寵娘輕道，為免不知情的他在情急之下傷了不該傷的人。

　　「嗯。」霍連宏應了聲，如他一貫的敷衍態度，不曉得是真的聽了進去還是壓根不在意。

　　大牢外是連接延喜門的一條嚴兵把守的巷道，防的自然是被關進大牢的朝廷高官，這時他們正等候著抓拿逃脫的朝廷重犯叛軍之一。霍連宏將女子扯入懷裡，匕首架於其上，硬是讓一干人已伸出的刀幾番遲疑不敢有進一步的行動。

　　「丞相大人的掌上明珠，你們是認得了罷？敢追來，我把她的人頭送給柳晉之！」他面容冷酷、沉聲道來，語調竟是不疾不徐，聽上去泰然從容，忽見他微微側首，在女子耳際用只有她能聽見的音量低語，「我不會那麼做的。」

　　「……我知道。」柳寵娘斂眸，心知肚明。無關情愛，無關憐惜，只因為道義，因為她幫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