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相信他的品德人格，就算今日與他萍水相逢、勢不兩立，他絕不會拿一個無辜女子的性命換取自身安全，更不可能做出恩將仇報之事，儘管他們之間，誰欠著誰的恩還不知道呢。

　　她朝元嫣安撫般點了點頭，但她清楚元嫣不明就裡定然不會因此而放心，恐怕還得以為自己在逞強。她並不是故意要瞞著這個忠心耿耿的婢女，只是一切緣起來得如此荒誕莫名，該從何說起她自己也不清楚，以至於拖到現在如此尷尬的田地。

　　「──丞相大人，丞相大人不好了……您快去瞧瞧，柳小姐她、她……」身後傳來衛兵畏懼得顫抖的驚叫聲，亂哄哄的場面瞬即被鎮壓住，柳寵娘未及回神，身體已被人猛力扯了過去──

　　「走。」霍連宏一轉身，本來圈住女子纖頸的壯臂滑至腰身緊緊摟住，只覺懷中人輕如羽毛，散著明顯薰染在衣衫裡的桂花香，軟軟的、甜甜的。

　　這個感覺，就像她的人，溫暖得、甜美得令他幾乎忘記這是一個陌生的女子。

　　可惜他並未有太多時間品嚐這些近乎兒女情長的短小心思，他聽見身後跫音如雨，不知有多少人緊緊追了上來，對皇城內外的彎彎道道他熟悉歸熟悉，在這種情況下卻是只能見路就走，沿著高牆暗巷避人耳目地小心拐彎前進，一聽見前方有追兵之聲，他帶她拐了個彎──

　　冷麗的女子男袍加身，孤然獨世，一雙眼恍若仙子慈悲而無情的淡漠，紋風不動地靜靜相凝。

　　她一字不說，烏瞳如鏡，分明倒影出眼前所見。

　　「──司空姐姐……」柳寵娘下意識地喚道，只見司空娣眉梢暗挑，猶未聽她開口，霍連宏就板著臉直直擦過她身，好似全然對司空娣視而不見見而不理，帶著柳寵娘往一側峰火台的暗處潛去。

　　高台巍峨，由低處望去彷彿高矗入天，那麼宏大、那麼不可觸，卻只是偌大皇宮裡的冰山一隅，放眼望去如螢火之光，而此刻佇藏於其間的他們更是渺小。

　　只聞兵哨聲在同一時間響起，雜然來到不遠處司空娣所站立之處。

　　曠大之庭，人影寥寥，遠看只覺有幾點絳紫，隨風微漾。

　　「參見司空大人！」帶頭的禁衛匆匆躬了躬身，隱約挾著不易察覺的不屑與敷衍，「發生大事了，大牢有重犯挾了丞相大人之女逃脫，丞相大人發了大火。卑職奉命前來追捕，方才瞧著人往這個方向來了，司空大人倘若有所發現，務必請讓禁衛們知道。」

　　「嗯，本官知道了。」司空娣淡聲應道，不卑不亢，無波無瀾，讓對她講話的人不免覺著無趣。

　　「……卑職還要搜人，就要不打擾了！」帶頭的禁衛抱拳道，不待對方回應就轉身對一眾手下指手劃腳地喝令起來，「李先，帶你的人到那邊搜搜，其餘的人隨我來，封鎖城門！」

　　「屬下領命！」武官特有的雄渾聲音如洪鐘，在空曠的城門前兀自迴盪。

　　接著一陣馬靴踏步，逐漸遠離，柳寵娘只覺自己的心被懸到最高處又被重重放下，好似剛剛翻過一座最陡峭的山頭，她驚覺自己那十指正緊緊揪著身旁男人的衣衫，整個人也挨了過去，不由臉上一紅，又疑惑他不在意之餘竟還用臂彎環住自己，自然得令她怔愣。

　　「……她怎會幫你的？」柳寵娘訝異莫名，看著司空娣孤漠的背影冉冉細去，如今細想起來，竟絛意中受了對方好幾次的恩惠，卻仍是不清楚，「上回你也說是她幫了我……」

　　「上回？妳說甚麼？」霍連宏蹙眉道，狐疑的視線轉落在臂彎裡的女子身上，見她抿唇不答，也不勉強，「時間不多，我們要在封門之前出了這皇城。」

　　柳寵娘信賴地點了點頭，「再不濟，我的命在你手上，除非父相不顧我死活了，否則誰也不敢把你怎麼樣。」

　　聞言，霍連宏眼色一沉，望向她的目光顯得有些複雜、也有些不自覺的溫和，他知道自己正為著這個陌女子絲毫不懂得掩飾的感情動搖鐵石般的心腸，好久、好久不曾從一個人感受過如此動人的溫暖，諷刺的是給他的竟是一個談不上認識的、甚至是敵對立場的嬌貴小姐。

　　理智不只一次告訴他不應該相信她，但他又矛盾地覺得任何不信任對她都是一種侮辱。

　　他神色微凝，忽然將她身子一扯，把她整個人納入懷裡抱住，然後往上一躍，幾個縱身、躍至高城門內側的石階上，徒手往站崗的兵衛頸部狠劈、逐一擊昏，一路往頂處的烽火台去。

　　「是誰──」

　　「噓！」霍連宏以大掌掩上對方的嘴，讓對方看清自己的樣貌，「是我，你們薛校尉可在？」

　　對方是位居薛謹手下的延喜門統領，既是薛謹的親信自然也是曉得長官當兄長一般敬重的虎賁將軍，而由陵帝所引發的勤王令已然在禁軍之間傳了開去，縱然平城百姓猶被蒙在鼓裡、不知中宮裡已是一座空城，身為十二城門統領之一的武將是知悉前因後果的，於是他很快就明白了現下是怎麼一回事，指了指覆在嘴巴上的大掌，又頷了頷首，示意自己認清了人、懂了輕重。

　　霍連宏鬆開了手，只聽對方低聲道：「薛大人就在上頭，霍大人請小心。」

　　他點頭，跨步正要上去，一名謹慎成熟的男子紅幡斜披、鎧甲防身，煞有介事地搶上，一把揪住男人襟前的衣料，「霍大哥，你瘋了！孫副將也來找我了，你們都瘋了。」

　　薛謹一劈頭就是沒頭沒尾的一句，他很少有這麼不帶邏輯的對話和這麼出格粗魯的動作，可見此時的他已經被眼前的人氣壞了，除了重覆一個瘋字以外竟想不出別的字詞叱責。

　　「依東方廉之計，大將軍的東方軍在三日內便抵達平城。」

　　「他們不管你死活了？」薛謹隱怒質問。

　　「管，自然管，軍隊裡多的是我的兄弟，你也是其一，要有我一聲令下，他們也事半功倍不是？」霍連宏這話說得輕狂，臉上卻無半點自傲之色，只是隱隱含嘲帶諷地道來，像說著旁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