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大哥，那是咱們相府的姐妹，正急著給小少爺辦事去呢，有甚麼事盡管與婢子說便是……」元嫣巧笑倩兮的聲嗓在後方漸趨細小。

　　昨日的雨停了，空氣中剩是雨水洗滌過的草香，沖淡荒蕪棄宅內陳腐的味道。

　　院子不大，而且因為棄置了許久而泛著陳味，柳寵娘甫推開門，眼睛就像有所依戀地匆匆尋著一個人的蹤影，一邊撩著素裙跨過門檻、一邊將手中的一大堆物件扔到一旁就忙不迭地尋人，踩著迫不及待的步伐巡遊。

　　「……大人？霍大人？」她試探地叫喚，足下的雲頭錦履早已髒舊不堪，一路巡搜各個院子角落，因為良久尋不著那人的身影而越發焦心。

　　難不成趁她不在偷偷走了？

　　不過是思及這個可能，柳寵娘就覺得心讓人揪成一團，好似緊繃得快要凍結一般。

　　他走了？真走了？

　　頂上瓦磚發出被踩移的鏗響，未及抬首相覷，已聽一陣衣擺拂風，一抹魁梧身影龐然而落，正是她以為已然離開的那個人。

　　「啊，你怎躲出來了？叫我一頓好找！」柳寵娘率先發難，滿腔傷心焦慮一哄而散的同時，憤怨的情緒取而代之，直往男人身上撒去。

　　「……你不是走了？」男人答非所問，溫醇的聲音有些沉冷。

　　「我才以為你走了呢，看把我嚇的，還好你還在……」柳寵娘半嗔道，掏出絲帕，說著就覆上男人額際、耳鬢細細拭抹，因為身高之差還得辛苦地掂起腳，「這天還是這般熱，你看你，滿頭是汗了。」

　　霍連宏噤了聲，也沒有動。

　　這情景，那麼熟悉，分明也曾有一個女孩如此待他。

　　可當時沒感覺，如今怎有了不一樣的悸動，讓他恁地移不開眼？比起忽然拉近了距離的不自在，他發現自己想親近多於逃避。

　　如此亂糟糟地想著，霍連宏也不克制自己的衝動，粗糙的指掌如願撫上去，那觸感比他想像中更柔軟、更滑膩，他細細摩娑著，一時竟陷入迷惑，彷彿忘了對方是誰。

　　這算甚麼？感動？

　　柳寵娘一動不動地由著他，雙眼睜得圓圓，似乎也十分驚訝於他突然親密的動作，只覺臉上蠕動的指腹粗糙如沙，擦得她嬌嫩的薄膚微微刺癢，可縱是如此不怎麼舒服，還是讓她頰上灼熱如火，由被他碰觸的一點燒到心裡去。

　　「妳方才去哪兒了？」霍連宏把手抽回，微低著頭瞅她，沉聲問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明明許久不曾睡上一覺好眠，卻在昨夜深睡得不醒人事，一醒來想起昨日發生的一連串亂七八糟的經過，接著也想起了那個明明陌生卻一直嚷著喜歡自己的柳小姐，豈料卻不見半個人影，他的第一個念頭，竟是揮不開的憂慮，時間越久、越是強烈，他還差些就要出外尋人了。

　　這之於他，之於一個陌生女子，委實稀罕。

　　「我出去給你買了許多東西呢。你身上這衣褲髒著、得換，我還到醉月樓買了些吃的，還有──」

　　「妳的髮簪哪兒去了？」霍連宏打斷她的喋喋不休，一針見血般地指出與他記憶有所違和之處。

　　柳寵娘萬沒想到他竟會留意到她的簪子，她對霍連宏的印象一直是粗獷的、冷酷的、漫不經心的，那樣一個不拘小節的男人，現下卻注意到這種女兒家才會費心思的小物，這讓柳寵娘一時怔然，還以為這關乎到甚麼大不了的事，只下意識不想把典當的事說出，便隨口尋了個借口推託掉。

　　「……掉了、掉了。」

　　霍連宏沉默地瞅著她看，也沒說甚麼，眼神卻深沉如井，不知翻動著怎麼樣的思緒，柳寵娘只覺被看得心中怦然，她再如何大膽也禁不住這般直接的凝視，正張唇欲說些話掩飾這種害羞不已的心情，霍連宏卻率先挪步走了開。

　　所以、這是甚麼意思？

　　柳寵娘自然不會了解此刻霍連宏心中所思，如今也不是思考這些有的沒的時候，於是她也不作多想，跟在他身後替他張羅起來，替換的乾淨衣物、還熱著的外食、包紮用的長紗，一件一件都是為他而準備的，竟無有半樣東西是自己所需。

　　男人對於她的殷勤服侍竟是不置一詞，彷彿要看這個嬌貴小姐究竟可為自己做到何種地步。

　　他看著她忙前忙後還不時回首對自己甜甜含笑的側影，心中頗有些扭曲的心思，甚至不曉得自己是希望看到她不耐煩的一刻還是一直如此不離不棄多一些，他只知道她雙頰上的梨窩極是紮他的眼，那樣發自內心的真誠，讓她本已是甜美的嬌顏好似蒙上了一層溫柔的光，如此突兀地出現在一個年輕的少女身上，不知怎麼竟讓他頭一回起了一些連他都要鄙視自己的惡意。

　　他始於沉默著，故意不去幫她的忙，任由她一弱女子忙活，看得她一介千金能受得了多久，直到少女從井裡掏了水、捧著一木盆跪在他跟前脫他的鞋，他才終於受不住了。

　　「──妳要做甚麼？」他的聲音挾了些不知所為何來的驚怒。

　　柳寵娘臉上微紅，囁囁嚅嚅的嬌嗓卻答得毫不遲疑，「洗腳……幫您。」

　　聽到這句，霍連宏像是再也受不了般地拉起她，沒來由的怒火不打一處來，口氣也是惡狠狠地罵了起來，「妳說妳是相府千金？」

　　「我是……」柳寵娘被他的氣勢嚇住，只是怔怔地順著他的問題答道。

　　「妳看得到我臉上的傷？」

　　柳寵娘點點頭，茫茫不明所以。

　　「這樣你還喜歡我？」

　　太過突然且直接的問話讓柳寵娘臉頰臊熱不堪，偏偏她不是口不對心之人，敢愛敢恨也不怕被人知道，就像一開始她對這個男人的鄙厭從不掩飾，現在也不會掩飾她對他的喜愛，於是她羞澀歸羞澀，還是誠實地點了點頭，垂著眼，聲細如蚊地應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