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柳寵娘這才察覺自己一時嘴快把如今這身分不該知曉的事說漏了，臉色僵了僵，感覺到身旁男人質疑的目光也加諸在身，「這不因為我一直想救大人，自然、自然也要知道他身邊有哪些人……」

　　霍連宏勾了勾唇角，慵懶而嘲趣，「行，敢情我被監視著，你們柳家的探子可以啊。」

　　柳寵娘似乎是第一次見他這般放鬆隨意地與自己說話，不由有些歡喜，唇畔弧度越發甜膩、酒窩也跟著深陷，無言地鈴鈴笑出聲來。

　　「將軍，孫副將已候您多時，您怎還在這裡呢！大將軍的十五萬兵馬壓至五十里外，這是箭在弦上一觸即發了，就等著您來護著陛下。」玄弋倒沒有想太多，壓根未有留意兩人之間那股略微不自然的氛圍，一心只記掛著將軍的大事。

　　「大將軍打算何時進城？」

　　「將軍的妻弟說宜速戰速決，恐怕是這一兩日的事了。」玄弋在這裡說的妻弟，自然是東方廉了。

　　「哼，他倒是心急。」霍連宏不豫地道，眼角餘光瞥見身旁少女不自然的神情，臉色緩和了些，冷酷中竟有些不忍，「柳小姐助我逃出，早該料到有這一天，現在才不安也太晚了些。」

　　柳寵娘在心中苦笑，對方只知自己救他出牢，卻不知最大的導引線──那一紙勤王之詔，也是由她手中而來的，想來她之於父親、之於柳家，算得上是千古罪人了。

　　「……我要回去了。」她咬著唇，艱難不捨地道。

　　霍連宏靜視她半晌，臉容溫沉，心裡竟也有種說不出的複雜。這麼個少女，帶給他的震撼實在太深，是長時間以來對他最好最溫柔的一個人了，甚至就連吸膿這樣噁心的事也願意為他做，要是全然不為所動也忒不知好歹，說沒有感動過是騙人的，只是……他們終究是殊途。

　　他想，若他在十年前遇上這樣的她，他會是喜歡她的。

　　雅緻的容顏，嬌甜的梨窩，這麼多叫男人心動的地方，之於現在的他卻是一種奢侈的負擔。

　　說到底她有一切他鍾愛的特質，真正打動他的卻是她的情。一個甚至不在意他容貌不在意他出身的女子，世間大概只此一人了。

　　他不是兒女情長之人，卻也不得不承認人都渴望著有這樣一個人在這裡，看著、等著自己，願意為自己做任何事。

　　「我送妳回去。」

　　「將軍大人，你好不容易才逃出平城，回來等被抓去砍頭麼！」玄弋率先跳出來反對，「柳小姐是甚麼人，隨便碰上個官兵，誰不巴巴地將護她送到柳相那兒邀功討賞，用得著你操心麼！」

　　這話說得不錯，但霍連宏就是想親身把人送回去，讓這女子在身邊多留一刻。

　　既是無緣，便在最後的時光多看幾眼這個女子罷。

　　世上最難求是一心人，她終究是特別的。

　　柳寵娘仰首看著霍連宏，一臉的難捨與掛慮，幽幽地道：「你便將我交予屯兵罷，他們會護送我回府的。」

　　「……好。」

　　玄弋從外面牽來了兩匹馬。

　　柳寵娘抱起剛才自街上帶回來的包袱，拾起置在上頭的一頂斗笠，她走過來、踮著腳尖，將斗笠覆上霍連宏頭頂，「你臉上的傷太明顯，教人一眼就認出，我特意買給你的。」

　　霍連宏的臉被斗笠遮掩了泰半，那醒目醜怪的疤也埋藏了起來，只露出了下巴短短的鬍渣，彷彿是歲月的風霜，這樣看去，她發現他其實很好看，更有一絲成熟的男人氣息，深深地由內在散發而出，咬住她的視線，讓人著迷……可都怪那傷疤，生生毀了一張臉。

　　許是她的目光太過溫柔，以至於霍連宏也一動不動地低首凝視著她。

　　這著實是一個嬌滴滴的小姐，那麼年輕，那麼純真，可以為了心中所愛不顧一切。

　　他將她抱了上馬，自己則跨坐於她身後，韁繩一拉，策馬而行。

　　寒露風涼，他們同乘一馬，分毫不覺得冷。

　　平城如今巡兵處處，十二面城門更是重兵把守，不放一人一馬，好些商隊被困於平城內外，內的難出、外的難入。城牆掛滿了通緝的人像圖，白底黑字，懸賞萬金，因著這個陣仗，往常熱鬧的市井大街上人流冷清，以至於偶爾一兩個行人便顯了眼。

　　「走。」霍連宏拉著少女的手，將她自馬背上抱落地。

　　才要接近城樓側門，身後平地一聲雷，一把粗嗓厲響：「──甚麼人！」

　　柳寵娘心裡咯噔地跳了一下，被握著的柔荑不覺僵住，正要慌忙瞥向身旁的男人，只聞那腳步聲在身後幾尺外停駐，卻原來叫的是旁人，她不由鬆一口氣，正要舉步遠走，眼角餘光的匆匆一瞬，生生凝住了她的步伐，引來她回首一瞥──

　　「抱……歉……」

　　「抬起頭來瞧瞧，沒事就放妳走！這陣子城裡不太平來著呢，莫怪爺不好心提醒妳，一個姑娘家在這裡晃悠，忒是可疑！」說話的巡兵似乎看對方長得漂亮，本來粗惡的口氣當下軟了不知多少。

　　只見少女一手扣著喉，唇色泛白，秀美五官全皺在一起，神情痛苦非常，身軀還是微微彎著的，顯然剛才吐了一輪。

　　「那不是薛謹新收的婢子麼？」男人壓低的聲音從斗笠下逸出。

　　柳寵娘一征，意識到他把人認成元嬈，也未及解釋半句，甩開了男人的手掌，撩著裙朝那方的少女奔去，扶住對方明顯無力的身體，在對方錯愕又驚喜的對視下開口：

　　「──官爺，是我家妹子呢，方才走散了，幸虧官爺找著我這妹子，多謝了。」

　　「妳是姐姐？家在何處？」巡兵把注意力轉在柳寵娘身上，粗聲逼問。

　　「江湖兒女，不巧碰上平城兵變，就這麼進不去了。」

　　「妳身後那位又是誰？」

　　「啊？」柳寵娘順著巡兵指著的方向望去，只見那頭戴斗笠的魁壯男人已朝自己步近，心裡因為懼怕身分穿幫而激跳不已，面上卻不得不盡量裝出一片自然泰然，如是想著，笑靨已然堆上唇畔，帶著惹人喜愛的嬌甜梨窩，「是、是我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