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鎏金鑲，玉嵌紅石，確是好貨、好貨。」

　　柳寵娘隔著木窗心急地看著眼前連番點頭微笑的當舖掌櫃，「別廢話了，能賣多少錢，快快說予我聽。」

　　「姑娘是爽快人，我也不迂迴，就九百錢，如何說？」

　　「九百錢？掌櫃的，您當我是傻子耍弄呢，實實的金銀，天竺上貢的紅石，手工還是宮裡的手筆，您說就值九百錢銀子？」

　　「姑娘真會說笑，若真如姑娘所說，這麼個東西，怎落在姑娘手上呢？」當舖掌櫃臉色一冷，奸儈的氣息盡露，「還給您多算了呢，八百五十，賣不賣隨您！」

　　「你！怎還少了呢！」柳寵娘氣極，卻也有理說不清，這枝簪子的來歷要解釋起來，非要搬出她的身分不可，可如今她最不能做的就是暴露身分，想來對方也是吃定了這一點，才有恃無恐地駁了回來。說到底她骨子裡就一個不識世情的千金小姐，自小養在深閨嬌貴著，就算出了那個移魂意外也讓霍連宏好生保護著，哪裡會是狡猾商人的對手。

　　「姑娘盡管考慮，咱們出的價格是同行裡最高的，要不滿意就往別家去。」

　　柳寵娘更恨了，要不是如此，她剛才會不拂袖走人？

　　她身上就這麼一件稍微值錢的東西而已，但這可不是普普通通的女飾，簪上看起來小小的花飾鑲滿了各地上貢名貴的金銀玉石，更因為大小而非常講究工匠的雕功，拿出來幾乎是無價的，這掌櫃的竟敢坑她？

　　其實五百錢之於本朝來說是一筆非常可觀的數目，是平常人家幾個月的收入了，當朝小史月俸也就是錢八百，一人一日粗食養馬須銀二十餘錢，可想而知八百五十錢對尋常百姓而言委實算不得少，可小史的俸銀與她家當丞相的父親又差之千里，也因此柳寵娘聽見這一數目才會覺得九牛一毛般少得可憐，可是這枝簪子這個價錢是十足十的賤賣。

　　倘若她不理這虧不虧的問題，這筆錢銀如今而言還是相當可觀的，足夠她做現在最想做的事。

　　現下她只萬分後悔出門前竟只簪了這一枝，也不戴個翠環珠鏈，當時想的是避免累贅，況且滿身珠翠素來不是自己所喜，就怪自己思慮不周竟忘了錢銀方面的問題，倘若她當時想起，定要把妝奩裡的所有飾品全戴到身上去，哪件貴重戴哪件，也至於現下這般任人魚肉。

　　「──八百五十就八百五十，快給我錢罷！」

　　當舖掌櫃意料之內地竊笑一聲，提筆便要記帳，又是一筆狠賺。這檔子事他見得多了，無非又是哪個大戶人家逃出來的千金小姐，急著需要錢而變賣身上珠飾，因為不食人間煙火而不知米價，就連是拿來典當的物件是寶是草也弄不清楚，這種人不騙他騙誰去？他還算是有良心的了，八百五十錢也不算小數目了，以一人二十錢的標準計算的話也夠兩個人衣食無憂一個月。

　　可惜，柳寵娘顯然並不是一個懂得精打細算的人。

　　拿到錢後，她幾乎立刻就花掉了一半，東買一點西買一點，如流水般去了。

　　馬靴倏響，幾個越騎兵自街巷終末喧然而至，她心中一驚，不意識將面紗拉上一些，提足便是後退，縮到旁側的藥舖裡去──

　　冷不防地，她撞上一個人，然後是一包藥粉跌散在地的咚隆聲響。

　　「沒長眼麼！」尖怒的女嗓率先響起，少女粉襦素裙、雙掛分髻，是柳寵娘也會綰的丫鬟髮飾，那纖細身段俯了下去，又慌又急地收拾著散滿一地的殘粉，柳寵娘只覺這身影看上去恁地熟悉──

　　「……元嫣？妳怎麼……」

　　少女怔然抬頭，以往嬌如春花的容顏，黯然不堪。

　　柳寵娘所認識的元嫣是健陵的、活潑的，看似柔弱的外表包覆著剛強的心，彷彿甚麼也可以面對、甚麼也一笑置之，而眼下像徹底心碎了一般的女子，當真還是元嫣麼？

　　「小姐？妳是小姐？」元嫣看不見面紗下的面容，可那五官、那身段、那氣質是她所熟悉的，幾乎是閉著眼也能把人給認出來，她猛地捏住對方的裙擺爬起身，「妳才怎麼在這兒呢！大家都四處找妳，妳沒看見麼？妳不回府，在街上溜達作甚，相爺都急死了，我這就去叫人來──」

　　柳寵娘嚇得一把拉住她，在對方疑惑回首之際囁囁嚅嚅，「別……妳別！」

　　「小姐，難道妳是……」

　　「是，正是妳想的那般，我……是故意為之。」

　　元嫣沉默了，以她的聰慧大概從第一眼就看出事有蹺蹊，那張臉上沒有絲毫被脅逼的不忿，渾身散發出未曾有過的柔順氣息，只是對方是與小姐毫無接觸的虎賁將軍，現下又是丞相親令關押的朝廷重犯，怎麼也無法聯想到那人會與自家小姐有任何關係。

　　自從小姐從長達數月的昏迷裡醒轉後，元嫣發現她印象中的小姐已變成她不認識的模樣。

　　與此同時，跫音漸響，外頭的越騎兵正搜索此處，柳寵娘胸口一跳，趕忙旋了身，「元嫣，妳快替我擋住那些人，我不能讓他們尋到我。」

　　「小姐，妳住哪兒？之後我去找妳。」

　　柳寵娘張了唇又闔上，眼梢漪出猶豫之色。她相信元嫣絕不會背叛自己，卻並沒有替霍連宏盡責的理由；元嫣不會陷害自己，可絕對有可能為了主子的安危而出賣霍連宏的藏身地點，基於這個憂慮，她無法對元嫣坦誠相告，她在提防她最信任的婢子。

　　「……小姐不信我？小姐不在相府，嬈妹也不在，我還對誰忠心呢？」元嫣嗤出一笑，噙著深深的苦澀，讓柳寵娘心中也跟著苦，不由自責起來，誰不懷疑竟懷疑這個比親姐妹更親密的婢子，霎時便讓愧疚凡心情取代了本來的擔憂。

　　「城郊東邊朱子村，仔細別教人跟上了。」柳寵娘匆匆報了地點，也來不及理會元嫣出現在此地的原因，拔足出了藥舖，往街巷另一方細跑。

　　「──站住！跑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