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有些失落於他突然冷下來的態度，也弄不明他剛才燙在她唇上的溫度……她轉過身，偷偷撫上唇瓣，只覺那裡一片濕暖，甚至還留著幾分雄性的味道，她非但不討厭，還有著灼熱的眷戀。

　　如此這般，渾身裡裡外外上上下下都是灼燒的熱。

　　她這輩子沒真正喜愛過誰，遇上了他，她發現把一個人放在心裡喜愛的感覺原來如此溫暖，甚至到了有這份心情便是足夠，至於有否回報有否被愛她都覺得不重要了。

　　她就是如此一個嬌氣到單純無知的小姐，看似膚淺世俗，卻會在自己在乎的人面前義無反顧，傻得不曉得要求同樣的對待，更不曉得考慮是否值得這般付出。

　　眼珠子悄悄轉回男人臉上，她打量著那一張充滿雄性氣息的臉，同時看清眼角處那一道形粗而色淺的疤痕。她不曾細細觀看過，以前是鄙夷嫌惡，後來是不忍不捨，似乎這是首度認真審視這道傷，禁不住就伸手摸了摸，如她所料地觸及凹凸不平的表面，也惹來男人激烈的震顫──

　　「──柳小姐！」這一觸彷彿電流入膚，霍連宏第一時間撥開她，無疑被她弄得心煩不已，剛才衝動的餘躁尚未平復，她卻不放過他似地又來這麼一下，這大小姐就不能消停一會兒麼？

　　「這怎麼來的？」柳寵娘終究沒忍住，問了這個她從很久以前就想知道的疑惑。

　　霍連宏沒說話，卻用一種近似悲傷的目光瞪視她，好像她就是弄出這個傷痕的兇手。柳寵娘咬咬唇，其實也心知這是他的逆鱗，觸不得，可她覺得這時候若不問便再也沒機會問了，不過顯然問與不問結果也是一樣，就這一面的交情，霍連宏定然不會告訴她，別說是現在身為相府千金的她，就算是當日與他毫無利益衝突的小姑娘，也不見得他會坦誠相告。

　　這樣一個鐵血男人啊，似乎從未有過誰能走入他的心。

　　見他無意回答，柳寵娘只是笑笑，彷彿剛才一切暗湧也不存在，逕自搜出一枝藥瓶，倒出一指透明的膏，動作無比自然地塗上那傷疤處。

　　頰骨的位置一片冰涼，他只覺得舒服得緊，也未擔心過她會陷害於他，果不其然，就聽她輕聲解釋道：「雖不知你這傷落下有多久了，這藥對於去疤倒是一流的，我的箭傷也是靠這個弄不見的。」

　　「妳甚麼時候受的箭傷？」霍連宏眼目一緊，以為她在他不知道之際受了傷，口吻兜上緊張。

　　「沒事呢，是幾月前的事了，我為父相擋了刺客的一箭，差些沒了命。」柳寵娘用極輕鬆的口吻道來，不覺得這是甚麼沉重難受的事情，要不然她也不會遇到他呢。

　　「妳就是那小皇后？」霍連宏後知後覺，難免錯愕。

　　柳寵娘笑他的遲鈍，「已不是啦。」

　　「我以為……」

　　「以為我死了？所有人都這麼以為呢，父相估計也差些要為我準備入棺，我也……以為自己回不來了。」柳寵娘接過他的話茬，絲毫不忌諱。

　　「胡說甚麼！說話沒個輕重，還說是千金小姐來著？」低低的聲音斥喝，將威凜凜。

　　「反正最後不也沒事嘛。」

　　看著少女甜甜的笑靨，霍連宏著實說不出半句重話，不得不說她這淺淺梨窩忒是討喜，就連他這樣的冷硬心腸也禁不住跟著柔軟。

　　「……那時候小姐大概十歲不到吧。」他深沉的目光緊緊貼在她臉上，像天外飛來一筆般忽然轉了話鋒，一開口卻是沒頭沒尾、卻又是連自己都意外的雲淡風輕，「那是我從前之妻親手砍傷的。」

　　柳寵娘猛然怔住。

　　她睜著震驚的水眸，幾乎下意識問了為甚麼，幸好理智及時制止她，因為她知道他言至此已是極限。

　　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秘密，不告於別人未必是因為不信任誰，單純是不想提起而已，正如她父親將她的親生母親朱夫人當成秘密一般，非他不能忘情不可告人，而僅是他不願回顧前塵，無關心中的分量。

　　只是，聽及此，她還是會心疼，還是會忿然。

　　縱然自己也曾生過隨便對待他的念頭，終究她現在是珍惜他的，一想到以前他最親密的妻子傷害過他，不講有心還是無意，她都覺得不可原諒，換作是她，定然是寧可自己受傷也決計不叫他傷及一分一毫的。這是她對自己所愛所在乎之人的最基本付出。

　　柳寵娘也沒說甚麼，只仰身虛摟著他，粉頰輕輕地貼了貼他臉上傷處，安慰之意昭昭明明。

　　如此柔情，比剛才那惡意的一吻似乎更觸動人的心。

　　彷彿誰也不記得此刻的處境，更想不起要當陌路人的決意，就這樣沉醉在難得的柔情裡，而他──靜靜閉了眼，也沒有推開她。

　　「──真難以教人相信，柳晉之竟養出像妳這般的女兒。」他低低哼嘆，訕訕地笑起來。

　　「像我這般是怎般的？」

　　「愚蠢。」

　　柳寵娘可不依了，微微退開他身邊，「原是消遣我來著，你才蠢呢，為了一紙勤王令把自己搞成這般，裝作沒瞧見不就成了，好好的將軍不當，非要惹一身腥。」

　　霍連宏不答，眼底卻已是一片柔和。

　　與此同時，門外在隱約拉出咿呀聲響，柳寵娘未聽清，霍連宏已摸上了薛謹給他的佩刀，卻被按住了手肘，少女探身而出，喃喃自語：「準是元嫣找來了，我的婢女，沒事。」

　　「──將軍？將軍大人？」響起的，卻是稚嫩男聲，只見一面容俊秀的男孩闊步走入，急躁焦心，不是霍連宏身邊的小廝玄弋是誰？

　　「我在這裡，勿喊。」霍連宏沉聲低喚，引得玄弋驚喜轉首，拔足奔來。

　　「果真是將軍您，萬幸萬幸，我看到您留下的記號還怕有詐，準備丟了小命了呢。」玄弋一如既往地開著玩笑，即便到了如此危急境地也不改分毫，同時他眼珠子一轉，視線落在將軍身側的少女身上，她與將軍過於貼近的距離讓他心中訝異一剎，不待霍連宏開口，便侃侃搶了話茬，「──想必這位便是柳小姐，外頭找您差些把平城翻了一遍呢，雖然我不喜歡您，不過還是多謝您相救於我家將軍。」

　　柳寵娘久未聽到這男孩如此誠實的言語，只覺得好笑，「好好好，我自知招人嫌。玄弋，你來時可曾見過我的婢女？與我一般年紀，長得漂漂亮亮的，她該──」

　　「柳小姐怎會知道我的小名？」玄弋笑容已然斂起，一臉狐疑警戒地盯著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