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丞相大人，有人闖大牢了。」禁衛頓了頓，接道：「是柳小姐。」

　　「哪位小姐？」柳睿嘴裡雖問著哪一個女兒，心裡卻隱隱有了底，會在他眼皮子底下如此大膽的，大概只有一位了。

　　「……柳長小姐。」

　　不負所料，柳睿不悅地蹙了眉，「平白無故的她去大牢幹嘛去？這女兒是被寵得有點不知天高地厚了，忒不讓人好生，剛好回來的身子就要鬧了！大牢是甚麼地方，你們敢放她進去？」

　　「望丞相見諒，柳小姐千金之軀，屬下們不敢攔阻！」

　　「倒是曉得自己身分。」柳睿訕訕地道，不知是真心稱許還是冷然譏諷，「行了，諒你們也不敢，本相親自去，瞧瞧她到底又在鬧甚麼。要是本相的女兒傷了一根手指頭，小心你們的頸上人頭！」

　　元嫣在外面等了有一炷香的時間。

　　那並不是特別的久，然而以大牢這種讓人一刻也難以停留的地方，實在難以想像自家小姐千方百計闖進去的原因。按理說牢裡無有半個小姐認識的人，別說小姐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也未有與別家的千金見面交好，就算有故識也絕不會是待在牢裡的人物，這讓元嫣怎麼也想不透。

　　縱然小姐吩咐過她先行離去，但她根本不可能這麼做，幾乎要著急闖進去尋人了，卻聽裡間驀忽響起了隱隱約約的倒塌聲。

　　「……妳在做甚麼！」男人驚怒地喝罵，無奈手腳受銬鐐所制，不然早就衝上前掐死眼前的女子。

　　柳寵娘顧不得理他，急急在被她用貢香迷昏在牢房外的門衛身上搜索著甚麼，就著樑上火光照清了她焦恐萬分的清雅側面，明明那般惶惶不安仍是那麼做了，分明就像那為了他挨上致命一刀的小姑娘，就連此刻在眼底閃動的執拋也是如此相似。只見她從那人腰間翻出一串鐵匙，未及喘一口氣，就趕回男人旁邊去解他身上的銬鏈。

　　「我讓妳走，聽不懂人話？」男人氣得怒吼出聲，一改溫醇低柔的嗓音，嚴厲又震怒，可惜眼前的女子絲毫不受嚇，或許她根本無暇對他生畏，只忙著對付男人手腳上的鐵鎖。

　　他很是不耐，那不耐卻又不是純粹的不耐。這情況已不是他只用驚訝二字帶過去那麼簡單的事了，本以為這莫名其妙跑出來的千金小姐就算是瘋了傻了無故說喜歡他，頂多也只是來瞧他一瞧，把名貴傷藥給他送一送也就罷了，怎料她還有後著，把袖裡的迷香一灑，將守在牢房外的所有門衛都弄昏，也不知玄弋那小子走了沒有。

　　「我說過會幫你的，若不是有備而來，難道只為了看你一眼？父相要殺你是真，我要救你也是真。」她手忙腳亂地摸著男人手腳的鐵銬，心急又生疏地開鎖，試了三回才成功將所有鎖鏈解開，錚錚鏦鏦地落地，她一喜，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急出一身汗。

　　四周格外靜謐，陡生一股詭異的陰森，龐然纏籠。

　　「妳憑這個就想救我？外面有多少兵士守著你懂不懂得？妳以為弄昏了三兩個門衛就可以？千金小姐，難怪天真。」霍連宏不留情地諷刺著，快讓這個擔心他比自己更甚的柳小姐給搞瘋，偏偏心頭因她無法隱藏的真情而暗生異樣，明明是一個陌生的女子，還是他避之不及的相府貴女，卻也是這樣一個姑娘，讓他平生第一次在初見之際就亂了心思。

　　柳寵娘與他靠得極近，近到他能看清她那嬌美臉上笑起來有兩圈很甜的酒窩，讓他心中一盪，那感覺一閃即逝卻確實發生過，莫名惹他一陣煩躁，「──妳笑甚麼？」

　　「不許笑麼？」柳寵娘著實高興能再度與他如此靠近，心裡也是激跳不止，霎時分不清是因為歡喜還是焦急，「我就是笑你來著，長那麼兇悍，結果絲毫不會欺負人。我已告訴你我的身分，你就不會使陰的？」

　　霍連宏極力忽視那在他眼前一張一合的唇辮，低聲問：「甚麼意思？」

　　柳寵娘未有立即回答，忽然從斗篷底下抽出一樣東西，只見銳光刺眼，銀身霜利──

　　竟是一把匕首！

　　霍連宏幾乎是下意識橫手削落，匕首敲出落地之聲，痛得未料到他有這個動作的女子低喊出聲，「我不是要刺你，我何以害你呢，你……你……」

　　她說了兩聲「你」就沒說下去，不是因為氣昏了頭，而是那刀刃落地之聲引來了另一邊正在心急候著柳小姐的眾位守衛，柳寵娘一急，趕緊俯身拾回匕首以柄面向他遞過去，「快！用這個挾持我！」

　　「甚麼？」他惱怒反問，萬沒想到她竟是打這樣荒謬絕倫的主意，不假思索就把匕首推了回去，未想對方握著匕首的柔荑並未施力，被他這麼一推竟就將尖利的刃鋒直刺向她，他眼目一瞠，反應極快地收緊五指將匕首收回，卻還是讓利刃往她肩胛的位置劃入幾分──

　　「嗚呃──」柳寵娘低嚶一聲，卻是看也不看一眼衣上染了一圈的血漬，「快啊！這是你唯一的機會，也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

　　霍連宏啞然瞪著她，忽然不明白，萬分不明白──

　　到底他曾在甚麼時候為這個女子做過甚麼，讓她不顧一切地護著他？

　　她看不見他臉上恐佈的疤？她不覺得他很粗鄙冷酷？這樣一個高高在上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究竟看上了自己哪一點？竟可以為他……平白受了他一刺也不嗔不怒，心心念念皆是他的安危而全無自己，這對她來說有如此重要麼？

　　「──怎麼回事，怎都沒人了！」獄卒快步趕至，就著火炬只見倒在地上的一兩道人影，當即拾階而落，直朝柳寵娘所在的方向走近，「柳小姐，您沒事罷？可千萬莫要出事，丞相準叫我一家老少沒命……」

　　然後，他看到此生最讓他震驚得恨不得跟那些下屬一樣直接昏死過去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