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兄，話別說得太難聽了！」柳寵娘氣得發抖，趕忙先俯身扶起元嫣。

　　「聽說大妹因箭傷落下了病根，千萬莫要氣著，要不然父相怪到我頭上，這就冤了！」柳權惡狠狠地擱下一句，頭也不回地朝長廊另一方拂袖而去。

　　柳寵娘將盛怒的視線調回元嫣，恰功碰上元嫣抬眸相對的眸眼，同是往昔那一雙辰星般的烏眸，此刻閃動著無法抑制的深切恨意、絕望，將曾經的純真抹滅得一乾二淨，柳寵娘嚇得一驚，險些鬆開了手。

　　「元嫣、妳……」

　　「沒事，沒事的，我不會因此就起不來的。」元嫣喃喃地應著，不知在說服柳寵娘還是一種自我催眠，但她眼底的堅拗是那麼清晰，不管是否在逞強，她還是穩穩地重新站了起來，「小姐，妳還趕著出門，是麼？轎子備好了，再不快點，等相爺發現了就走不開了。」

　　柳寵娘縱然擔心著元嫣，可心裡懸著的牽念顯然更令她放不開，她當下恍然，拍了拍身上塵灰便起行。

　　相府一側門停著一輛精緻華美的轎車，以絹質帘布相蓋。元嫣在華轎前置放一條腳踏，扶著柳寵娘上轎，然後自己也爬入轎廂內。

　　「小姐，妳要去哪裡？」元嫣準備給外頭的車夫傳話，問句一落，立即就聽到毫不猶豫的、堅定的回答：

　　「皇宮，我要進宮。」

　　宮裡處處夏蓮如畫，與之相比的，是一方漆暗得伸手不見五指的地窖，空氣中飄瀰著腐臭、熱汗、血腥，交雜在一起成了刺鼻得令人作嘔的混濁氣味，這味道裡又夾帶著人痛到深處的叫喊聲，一個個七尺男兒被折磨得剝盡了尊嚴，不受控制地失聲痛吼，響徹一室，迴盪不絕。

　　這是皇宮地下的大牢，關的是朝廷命官，用的刑罰也是殘酷至極。

　　陵朝在酷刑上發展極甚，尤其經過最近期兩代柳相的統治更是將殘忍的程度推到巔峰，動輒便是拶刑烙鐵，這還是輕的了，重刑就不為外人所道了，私底下的拷問自然是將人往死裡整，卻又不會將人當真弄死，讓人停留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狀態，中間的齷齪手段可想而知。

　　刑官將一盆水兜頭淋了去，清醒了痛到昏迷的人，開始另一波令人撕心裂肺的反復折磨。

　　「霍將軍、霍將軍……」明顯壓低的叫喊聲焦惶地響起，一如聲音主人般戰戰競競，幽暗中只見一道矮小的人影鬼鬼崇崇地木柵外蹲著，一張臉被樑上懸掛的火把撲得迷糊不清，明明晃晃地搖曳著，照得那人臉上一片斑駁，半紅半黃。

　　牢裡漆黑無光，縱然借了樑上火光也照不到那裡去，隱約只見一團黑影，一動不動地躺在中央，不躲藏、不遮掩，坐無坐形睡無睡態般不知是坐著還是躺著，只聞一陣碎裂聲忽響，似乎是裡面的人在嗑睡中不小心打翻了醰子，登時酒香四溢，酣甜撲鼻，剎那間吹散了牢裡揮之不去的酸腐臭味。

　　「是我、是我啊……將軍，您在裡邊麼？」男孩的聲音不安地略微放大，隨即慌慌朝四周看了看，確定無人經過無人注意才鬆了一口氣。

　　裡面那人那雙眼睛忽然睜瞠，如虎目一般銳利，在闇黑中熠熠生光，「你這小子……誰帶你來的，滾！」

　　玄弋聽得這中氣十足的溫厚聲嗓，不由放下心來，其實他從偷摸進來的時候就知道，這負責大牢這一塊的長官曾跟過將軍在邊關出生入死，這樣的交情包準讓將軍吃不了苦頭，當然這是丞相對他採取任何行動之前的話，只要一天走不出這個大牢，就算吃再香喝再辣也是枉然，只是丞相看得那麼緊，自己混進來就難度十足，救人出去根本是天方夜譚。

　　「虧得徐大人看在舊情份上放我進來，我來瞧瞧您死沒死成。」玄弋牽強地開著玩笑，縱然沒有這樣的心情也強顏歡笑，畢竟自己不是來讓將軍看自己哭鼻子的，「聽說您受傷了，不嚴重罷？您好歹是戰場上讓敵國聞風免變的虎將啊，怎讓那曹衛尉說抓進牢裡就抓進牢裡來了呢？陛下聽說您落入丞相手裡，擔心著呢，趕緊讓孫副將回來想法子救您出去，大不了去劫刑場！」

　　「扯他娘的渾話！叫他們也莫要胡來，快滾！」男人冷冷地趕人，顯然不想連累這個跟在他身邊多年的小廝，也不知他是怎麼跑進來的，生生白費了他當初安排的功夫，只是這時候並非問話的好時機，所以他也無有多話，甫開口就是要把人趕遠遠的。

　　「將軍……那個、小姐姐呢？」

　　男人靜默片刻，不知想起甚麼，竟恍神到沒有立時出聲趕人，聲音也沉得詭異，「……死了。」

　　「赫、您說她──」玄弋反射性地嚇住，他不見得會有多傷心，但說到底是曾經在身邊日日轉悠的人，一下子沒有了，倒讓他有剎那的怔忡。未及再說甚麼，地牢另一端驀忽一陣騷動，驚得玄弋幾乎彈了起身，霎時竟不知往哪裡躲去。

　　「別慌，你先趁機出去。」男人壓得極低的聲音細響，如一束暖流，一瞬即逝。

　　「那我先走了啊，我們一定會想法子救你的！」玄弋一邊後退一邊重復，傻氣中帶著他的堅持。

　　地牢石楷往上是看守著牢門的兵衛，門拴得不緊、也非是鐵鑄，主要是守衛嚴密，四周被包圍得刀槍不入。此刻那道門似乎被外面的人踢撞了一下，鐵鏈被掙出錚錚聲響，彷彿有人誰任性地鬧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