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嫣。」羅玉一見她出來便趕忙上前，隨即被元嫣疾地拍掉了他靠近的手，恰似害怕沾了甚麼不乾淨的東西般，打起了啪地清脆聲響，極是嫌棄。

　　「你、你杵在這裡做甚麼呢，小姐剛好，還不快快吩咐下去，不然那些不長眼的傢伙要怠慢了小姐，我看相爺要怪誰！」元嫣繃著臉，似乎也為了那反射性的動作暗自愧疚，卻沒有在臉上表現出來，劈頭便是一番斥責，語氣雖然不重，卻也沒有半分親密笑語。

　　羅玉自然察覺出她態度上的不同，僵著那被拍落的手，心中頗為難受，更多的卻是不解，誏他急躁起來，「妳……我做錯甚麼得罪妳了？難不成是因為將霍醫女帶回，讓妳記恨到現在？」

　　「並不是！」元嫣否認得極快，聲音也不自覺地尖揚，後知後覺地平靜下來，「你想多了，區區醫女還不值得我這般。」

　　「莫不是因為元嬈之事？我不已經……」

　　「不是不是不是！莫再猜了！」元嫣惱怒地打斷。

　　「那妳現在這態度是作甚？從那時候起妳就陰裡怪氣的，再是別的原因要生氣也該氣夠了，一直給我臉色看是幹甚麼呢？若是我錯了，妳也得給個說法，我總不成莫名其妙被妳疏遠了。」羅玉的眼睛沉凝著屬於少年人的固執，烏瞳深處只映出元嫣美麗的容顏，清澈而光亮，急切而堅持，好像那裡便是他的世界，元嫣覺得自己險些就要失足陷進去，幸而她清醒得快，慌惶別了眸，竟顯得有些狼狽。

　　「我沒甚麼說法，況且我也無須向你交待甚麼，不是？」元嫣回得強硬，甚至兜上刻意的冷漠，拒人於千里之外。

　　「元嫣！」羅玉加重了語氣，每一字都拉長了尾音，好似無奈哀求、好似焦急忿怒，也口不擇言了起來，「我待妳如何，妳該是知道的，妳若是無意，想攀長公子的高枝，明說便是，何必耍人呢？」

　　熟料此話一出，元嫣頰上的腮粉逐漸褪盡，宛若一朵失色的芙蓉，「話別說得這麼難聽！我招你惹你了麼？你待我如何我便該待你如何了？世上哪有這般便宜的事！你既認定了我如此不堪，又何必巴巴地尋我？小姐終究要嫁出去的，我一個婢子總得找個金礦銀山靠著，我從前無知，你長我幾歲還不明白這道理麼？」

　　空氣中拉出一剎僵持的靜寂，只餘閣外前院花石間隨風擺動的枝葉，唏唏簌簌。

　　春末風吹，彷彿在將那些傷害的言語磨得鋒利，直刮開人的心。

　　每一個人都曉得羅玉對元嫣的特別照顧，尤其是長小姐昏迷期間哪一樣不是羅玉幫忙張羅著，羅玉並不是要以此要挾討著甚麼，而是他這麼做無非是因為對元嫣的喜歡，彼此之間似有若無的曖昧情愫那麼明顯，他以為對方也一樣感覺得到的，結果這個少女質問他何以不明人望高處的道理，可笑是他這樣出身的人怎會不懂，只是懂了還依然只看著一個婢子，顯然是心之所致，從心而行。

　　羅玉再聰明再世故也終究只是一個青年，他的心智還不是十分成熟，內心也沒有足夠寬大柔軟的強韌度，那顆真心卻是脆弱的，經不起半點踐踏，當他發現一切只是他在自作多情之際，或者對方變到一個他再也不認識的模樣之際，他承受不了破碎的自尊，渾身彷彿墮入冰窖般寒冷，就好似他一直以來所以為純淨美麗的東西原來是假的那般。

　　「好……妳說得對，很是……」他冷笑一聲，如他的人一般張揚決絕，非黑即白。

　　元嫣垂著眼，長長的眼睫微動，如蟬翼般瑟瑟抖抖，俏麗如生。可羅玉再也無心於元嫣的美，因為裡面的心是貪婪的，容不下小小的一個他。

　　「……你還不走？」元嫣的聲音極細，蚊叫似的，全然沒有一點對方的激動，冷淡得無情，像是急著把嫌棄的物件趕走一般。

　　這態度這言語無疑是火上加油，讓羅玉心底裡最後的一絲柔軟也扼殺了，青年的臉龐混雜著忿怒、難堪、冷絕、悲哀，那麼多的情緒在同一張臉上，就連成年人也未必應付得來，何況是一個還有著赤子之心的青年。

　　羅玉卻只是一徑的冷笑，許是氣得說不出話，許是再也無話可說，許是不屑多說一字，直接轉身、離開。

　　元嫣一動不動，半點猶豫也沒有，不作任何挽留，只是再抬頭時，那張故作冷漠的臉上，是乾澀泛紅的眼眶，裡面的悲傷那麼深，彷彿是一潭隨時要滿瀉而出的水。她眨了眨眼，好似忽然甚麼也看不見了，眼前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絕望的、冰涼的。

　　這是她選擇的路，拋棄生命僅有的光，投向無止盡的黑暗。

　　即使到這個地步，她還是誰也不能怪，更不能哭，因為沒有人會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