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12.3. 上午照擺地攤如昨,不見主顧如昨。下午祖勳來約「上澡塘」,及早收貨而去。更衣入浴之前,彼先言明洗塵之意,繼則輕低語有云:「滇局混沌,地方人物瞹眛不明,大局未樂觀......走海南去台灣目前似不可能,唯一道路,將隨省府有關方面而遷大理......屆時同行......滇緬邊境,人地熟悉,必要時展開游擊行動......」。周延分析,平實可行之設想,自亦樂於附騁而從......。
38.12.5. 地攤托由印侄兼顧,我赴四川會館訪友。晤及良材姚兄,偕之返寓叙餐,傾談卜卦看相;兄善哲數,承真言,謂我氣色欠佳,但必逢凶化吉,我以「逃難無好運,性命能苟全,已是倖幸......」。分手時已下午二時。
印侄相告,我之皮大衣一襲脱手,得大洋十元,為幸。
晚間,良材兄來取相片,云已由鄒秘書以別名代為登記,候發身分證明。言候交通車解決,即走大理,同行者,將有志同道合者百餘。人德兩不孤,前程再開拓,寄望花明柳暗。
38.12.6. 鄒秘書來約,同時走訪辦事處陳公,純玉兄時亦在坐,交談中藉悉西南情況紊亂,許多老友罹難於各省,有者安危莫及,而對今後處境,同表悲憤。出門之後,有人對此公不解決問題,大表不滿。
38.12.7. 唔鄒秘書,獲悉一、陳公已匆匆飛香港。二、雲南省府已將化名册送出,後果如何?諒亦無妨。約訂鄒兄於周日 ( 九 )假期偕女友來寓所便餐,臨別互道:「戰場行動,即時提前高警覺!」濃濃愁雲,湧上心頭,願此會心之清談懇叙,不再有横逆之加諸。報刊張岳公蒞昆,大軍空運來滇。重慶撤守,戰事仍在川東及遵義地區激烈進行。觀察家論斷,雲南可保無虞,進而可望就此反攻基地,打回中原光復故土......凡此新聞,最為流亡者所樂道。
38.12.9. 上午街頭,見有軍警普勸攤販收售,眾持樂觀議論,信為整飭市容,象徵局勢順轉。入夜,忽聞全市戒嚴,傳言四起;有言共軍進城指使盧漢叛國,有言滇省保安部隊被憲兵解除武裝,有云盧逆已被中央軍扣押......揣測紛紜,無法採其究竟。居民燈火通宵,吾人悶坐愁城,各自聽天由命。
38.12.10. 拂曉,房東宣告檢查户口,但只見警員槍兵及不三不四之便衣人,態度惡劣,嘴角異常,極其可疑。門前巷後之岡兵,各於左臂佩帶無字白色布圈,對街原有「第六編練處政工處」木匾已被拆除,以見傳言不訛,局勢有變;使人焦心危疑,未可言宣。
户檢完畢,大門被鎖,房東叮咐:「不准外出」!此刻唯一直覺行動,藏文件照片於厠所頂端,圖章一袋分塞於壁間,直至焚書燬證。度時如歲,坐臥針毡。下午悄與同寓鄉親及企高兄長往還,密商種切,但均未得要領。傍晚,良甫海樓分自四川會館潛來扣門,經與房東口角,強行開鎖延進。吾等相見,一就現況驚( 競 )相分析;盧漢叛變,廣播佈告投共,張岳公等中央人員,同陷虎口。吾人時窮,權衡緩急,惟只拼命突圍求生。
夜倖無事,計議市 ( 四 ) 周情況,當機之斷,共策鑚隙計劃,決定黎明突圍而逃。燕子孱弱抱病,告難同行,泣訴達旦!並密商得印侄同意,患難同道,叔侄相依,生死一命。
38.12.11. 凌晨,喬扮採買,獨自提菜籃出門,穿過市區察看動靜;但見小東門並無崗兵,盧逆所謂「安民布告」實貼東關,匪旗高舉省府樓頭,虛實之處已可立判。路過百愚毓伯寓所,告知鑽隙計劃並託便中照拂燕子病人...... 彼皆瞻前顧後,每又潸然落淚,相顧暗然!於毓伯處索取白菜,生薑各一,狀若採買者,籃之而返寓所。將情況說予良甫等,催同迅速南逃,告別企兄伯母,燕子掬淚無語,指洪印隨從又泣訴曰:「遇任何情況,勿忘來信......」!四壯丁竊竊出門,分途保持距離......彳亍躊躇,間關乘隙而前。低維此行路綫目的地何......幸無人盤問。
繞道車站前,恰聞警報器「嗚嗚」低嗚,人如豕逐狼奔,有云我機來襲,有叛機反正,自是逃難者所心願心聲者!吾人正可藉口以大逃其「警報」。城南約五十里,空中有飛 ( 機 )一架起飛,由西南而遠颺。( 事後得悉,乃張岳公脱險座機 ) 我等徐前分進,進入一小襍市場,一則覓取食物,二則鬧市人多,可以藏頭喘息,約一小時,購得 「耳塊 」( 米糕 ) 裹腹,兼備花生仁一小袋,順將錢財少許一併藏之入袋。且嚼且行,且亦亂想胡思;天地攸攸,何去何從?家人、自身、安危、凶吉儘托神天,而尤委於宗庇祖蔭!
日漸西沉,潛逃而出者各色人等漸多,安全顧慮人同心同,各為減小自身目標,頓又奪路摸索而進。近呈貢縣,聞土共脅叛軍嚴陣密崗於前,不知不小心逼進,繞卡求脱。夜色蒼茫,忽與良甫海樓輕易失去聯絡。印侄與我踟躕苦久,冒然進入村莊,遽見實彈荷槍之隊兵,以電筒逼來詰查盤問;好在印侄機警乘黑夜先潛伏村邊草叢之中,而我落得自編獨導支吾其詞,自承為呈貢三家村教員回呈貢者,倖告無疑,祇是虛驚。
敵兵巡邏過去,先勉印侄機智得宜,復舟好費商量,決趁黑夜繞行攀山,對斗牛辨向,摸索而前,於是輕步潛行見村繞道,聞聲伏避,迨至力微身疲,就地蟄憇。越水爬山闢荊緣葛,叔侄齊向生路邁進,毒蛇猛獸何足戒惧?行行復行行,胭頓中細嚼花生仁,不覺東方既白。
38.12.12. 日出東山,辨向再南,山野無人烟。憑嵐四顧,偶現羊腸曲徑,急前趨之,約一小時達山麓,得遇村翁,肩畚箕。尊呼之:「老伯」,先自我介紹,自稱外籍教員,請指路徑。翁曰:『南十里為呈貢,東八十里是「米良」......』我固謂洪印曰:「設非遇此貴人,險已背道而馳,脱虎口而又自投羅網」!
東去,路亦陌生,「米良」是縣名抑是鄉鎮?情況如何不得而詳。惟一轉念,前於田處長口中,似曾偶聞彼有准快壻盛副團長駐軍「米良」,思之,何不即前投靠一試?行路難,人又飢渴困倦,乃計程改取大路而行。每見斷續有行人,狀似趕場者,且走且與叙苦,借知前面即為楊冲襍市草店地方。地處山谷,人烟稠密,路店適有老弱,呼叫賣飯,我叔侄因而進入,飢者易為食,無菜無羮,糙米飯各進兩大碗,果腹之後,繼續前行。
楊冲 ( 草店 ) :
天近傍晚,草店人稀,有老農收工,迎面而來,相叙之前詢及昆明情況,知其懷意忠厚,因而應曰:「日前亂極,逢人刧掠」;繼而自稱:「叔侄二人,我係「米良一教員,家人兼營小販,前去昆明購貨,返程遭亂軍刧奪,貨物一空,請求收容一宿」!果得老人同情,嚮引我等入莊為客,農家楊姓,水稻豐收季節,並蒙慇懇招待,夜膳餉以白米飯及酸菜猪血湯與蛋包。溫飽之餘,心謝恩德無量!
飯後登棚假寐,思潮起伏未息,回憶連日取田水為飲,飢嚼花生仁一把;今得楊家優渥,承恩必圖厚報於來日。又維,家鄉有「方楊一家」之濟世故事:「曩昔方家始祖遭寇,因藏於古楊枯窿中而生命得保,嗣後子孫蕃衍綿延。」方今我叔侄落難,巧遇楊家,私心寬慰,此又吉祥之徵兆。
思慮未寢,豈料突有槍兵四人,提燈闖入,宣拘外來生客,令人立刻警惕,事必有洩。
更深月黑風高,叔侄同時同陷敵手?絕境未必死路,強作鎮定;而信印侄稚心亦必七上八下。手邊花生袋幸先已填入墻壁隙洞,我等雙雙被脅迫就道,經少(小)徑過村莊邁向楊冲街坊,約半小時,被帶進一家廳房,四壁掛有多枝槍械彈袋,看似公庭又如黑店,庭中一張方桌四張坐凳,左坐紀錄人,右坐中年人自稱易書記,面目並非猙獰可怕,我判為一批「鄉保」叛逆而已。一問一答,而答聲更高 ( 意欲使印侄能清晰聽到 )。
問「職業籍貫」?答「米良教員,河南信陽人 ( 有身份證 )」。問「教員由何人介紹」?答「省府汪專員」。問「去昆明作什麼」?答「買香菸雜貨,侄兒作小生意貼補家用」。問「貨物呢」?答「被佩白臂章土匪搶去」!問「何不走公路」?答「公路不安靖,鐵路也不通」。詢問至此,易書記使眼色,紀錄出紙筆,有云:「將當地縣長學校名稱寫出,留爾等姓名......。」始提筆變字體書寫「( 姓名、年齡、籍貫 ) 米良車站小學教員,縣長劉某,校長王某......」,易書記「嗯?宜良教員寫成米良,看你不是好人!」,彼怒目而視加罪手我,我從容解答曰:「宜與彝同音,彝又與米通用,而且宜良即古之彝州,所以今人皆稱宜良為米食。書記先生語為有錯,將它改正就是......」言後援筆改米為「宜」,之所以理曲而詞不窮,諒彼輩亦無本可稽。
鬧劇至此,易書記改顏有云:「看在汪專員情面上,又是本地教員,通容 ( 融 ) 放你回去......我等奉令,不准外人通過,為非作歹更不可以!」又是虛驚而被放行,走出黑店,始悉楊家人等正持燈火迎候於門外;一再申謝,大步返來楊家。內心所嘀咕:一、農家鄰人,誰在通風報信?二、一派胡言唬住別人?或是別人良心驅使而固意放我一馬?三、倘如別人心血來潮或暗以電話查證,則必後患無可想象,右思左慮,困盹中入寐。
宜良:
38.12.13. 東方見魚肚白,棚板上低聲和印侄私議,趁早脱離此地 ( 草店 ),為安全,不能不以戒慎恐惧之心度別人,但又不可不辭而別。於是商請楊家老人,說明趁清晨趕路回宜良之理由,並要求短送我等一程,老人面善心慈可親,而且一口承應,曰:「正準備去宜良賣米買塩,同路嘛!」,言罷,收拾背簍,三人欣然就道,逕走山坡路而去。為提防途中遇刧,且將花生袋 ( 內藏川資 ) 填入老人背簍,尾隨之而不得不固留餘地。
上山,下山而又上山,上上下下,山谷川連,慢步身輕,不覺日正常頭,山隘口隱約三、五人,匆匆急馳快步而下,恰同我等交臂而過,老人顧盼小聲謂我曰:「歹幫,不知誰人要遭殃?」忐忑驚詫再上山,出隘卡而下,迅步前進......直至下午三時許安抵宜良,謝天謝地,托老人緣分。
宜縣外圍安謐如常而行人稀少,初有耿耿於懷;陡見崗哨槍兵之外尚有輕機槍埋伏,而客心大膽多。哨兵問明身分以及前路情況,我等亦藉以詳知其為國軍二十六軍一六一師之防區,幸喜萬分。信步進城,先進晚餐招待老人,並親購點心一大盒,取出銀洋一元酬德咸恩,楊家老人聞言,淚眼巴巴雙手受之,告別而去。
正欲探尋盛副團長,遇見長街良甫失散復聚,驚喜萬狀;據云田處長等十餘人,分別脱險,已與此間盛副團長 ( 二十六軍第四八二團 ) 及憲兵第十八團取得密切聯絡,駐軍忠貞不二,一切均告有望。
抗戰時期常德戰場逃兵余程萬,刻正被盧漢脅迫妥協中,二十六軍副軍長彭佐熙將軍代行軍令,效忠中央。尚有部分幹部瞹眛,態度未臻明朗。國軍防區,安全應無問題。社會一日數驚謡言此起彼落,足見共諜無孔不入。
與印侄暫住康旅社,不必付租,從容放心,洗冷水澡,旋與田處長取得聯繫,接洽準備應變,經介紹得識盛副團長金秀,盛君老誠持重,忠貞厚道。
一為田兄有此准乘龍,,東床而近賀,但又勾起其未了之心事,蓋以田之女公子現正淪於昆明水深火急之中。
38.12.15. 箋函試郵昆明,告安。宜良至昆明,敵我對峙交通兩頭封鎖,中空地帶不寬,函電可通。
38.12.18. 二十六軍佈告,宣稱奉令進攻昆明,討伐叛逆盧漢,宜良人心復活,軍事一日百里,進展順利,捷報頻傳,昆市外圍激戰,昆明指日可下。吾人聞息,整備待發,籌劃收復昆明後復員工作。
38.12.20. 隨軍司令部前進呈貢車站,一就車廂研議反共標語及組訓民眾事宜。同夥手舞足蹈,大唱反攻進行曲......欣聞四八二團田樂天團長率部身先,攻入昆市東關,軍民欣喜若狂。戰場情況,瞬息萬變,忽傳前敵部隊宣告停火,云余程萬已暗上賊船,而以軍長號令二十六軍第一線官兵轉進呈貢正中敵人緩兵詭計,致使反攻大軍功敗垂成,言之痛惜!吾人磨拳擦掌之心,一落而惟咬牙切齒,愴悴撤返宜良。戰士有熱淚簌簌,軍官有怨忿衝天,更多百姓難民喪氣垂頭,復又載道南逃,岳武穆名言有云:「天下有不可戰之將,絕無不可戰之兵」,如今信然,稗吏愚將誤國,誤盡蒼生!
次日,宜良人心沉悶,百業死寂,吾人處窮應變,積極進行。
38.12.22. 友人八口,遷寓民房一間灶堂烟囱下,與憲兵十八團為鄰,斗膽為之一壯。憲兵情緒激昂,積極備戰,聞道憲兵團將突圍上山;吾人得隨時準備,配合行動,政治警覺性特高。
38.12.24. 宜良基督教會舉行平安夜大彌撒,下午六時偕印侄進入教堂,參加彌撒,並為家人祈禱;由羅山信陽而德安咸甯、溧陽、柳州、昆明至宜良,八處鄉心可能相同,而有公然祈禱之自由者,祇我與印侄!思念及之,心熱眼濕。
開遠:
38.12.26. 此間憲兵眷屬,決定撒往蒙自,吾人隨行搭軍車,當日天色黄昏抵達開遠縣,車停市郊,蜷宿於火車廂。乘夜獨往開遠電信局向昆明拍發電報一通告以平安。人在原址否?惟求盡心致意。
蒙自:
38.12.27. 凌晨,車駛向蒙自,中午由碧色寨轉輕便小火車,下午六時安抵。蒙自地處邊遠,社會民心以及士氣,同皆安謐,寄住「蒙自服務社」,事物靜觀皆自得,只苦愁城悶坐,消息閉塞無聞。
昆明脱險,今已半月,身藏川資行將罄盡;生命前程,生活顧慮,內心壓力,日重一日。
38.12.29. 胡兄文生携眷抵此,郝兄英鵬與之偕來,共商目前生活大計。現實問題困難多,咸信蒙自尚可偏安一時,大餅生意本小利厚,而且麪食技術現成,小買賣堪以掩護身世,何妨合夥一試!三言兩語,意見集中,商成定案。旋由郝胡及我叔侄四股合夥,迅即組成「大餅公司」。年富力強,即知即行,分途採購鍋爐刀具麪粉等,立即湊合成街頭生意。有本錢有人力,工作效率奇高,胡大嫂脱口稱讚,鼓舞士氣。
日未出而作,燈火初燃而息,生麪熟餅,一連兩日又半,北國四大漢,分為兩班當爐,站街斯守,衹待顧客援手。首日售出大餅六塊得小洋三角,次日五角,再次日而未發市。油餅自食,人感膩極,果見賸餅而頭疼!不獲蠅頭反爾蝕本,權議得失,快刀斬麻,決定收工罷市。時聞李君紹寬,即將從軍他去,胡兄倡議勞軍,衆皆風從,且就賸餘,大吃水餃;一則為李兄餞行,一則盡歡拆夥。郝兄有言:「急不擇行,患難中買賣,予人更多閱歷經驗,亦善」。
38.12.30. 時傳軍方主張放棄蒙自,輕裝上山展開游擊戰。亦傳某將領,力主結合團隊憲兵力量,再反攻昆明,消滅叛逆,吾人認為此間地處邊遠,四面受敵,地勢上宜攻不宜守;軍心不振,士氣渙散,加以叛軍匪軍已勾搭成器,吾人反攻時機,似乎已失;目前唯一出路,惟有上山之一途。
良甫來叙,見我正寫紀事表,已日近黃昏,彼云:「兵臨危城,還能正襟寫作,光綫不足,眼力如何?」答曰:「不是寫作,而是紀事,大事小記,趣事多記,有事簡記,無事免記,利用時光排遣心情,都以制動。待將來時間心情許可,依紀事資料再加整理,希成日記。......大人物寫歷史,真英雄寫時代,士君子寫其行誼,吾儕軍次難民,倘能為後代子孫寫下有意義之記號,未嘗不是自得趣」。良甫笑云「真箇有心人」!
( 一九五〇 ):
39.1.1. 南蠻蒙自,亂世邊城,反共標語代替春聯,其中一副:「擁護余將軍反攻昆明」!助長戰時氣氛,此乃新年新氣象?盛傳叛將余程萬尚在蒙自軍中游說和談。
39.1.2. 飛機一架,自昆明來擾,投彈三枚,彈着均在蒙自郊區機場邊沿,無任何損傷。敵意冒失?降卒良心未泯?卸彈投射以向匪軍示好邀功?其天知地知卸彈者知之。
39.1.10. 純玉兄去開遠,相偕同住盛兼營長處,藉悉二十六軍暫不致移防,第八軍李彌部可望亦向滇南集中,短期之內可能偏安無事。鄧鳳林君新由昆明脱險來開遠,獲敵方狀況一二,云正式匪軍尚未進入昆市,土共叛軍之間尚有矛盾存在。
39.1.13. 盛營奉令撒來蒙自,所遺開遠防務將交由第八軍接替。隨同純玉兄返回蒙自服務社平居。次日印侄同王兄超魁返蒙,我心釋然而安。
39.1.15. 純玉兄奉內政部方面電令就地展開工作,並由憲兵方面撥到經費及救濟金一筆。承發大洋四十元,生活有濟,感謝中樞兼愛眷顧。
深夜遽聞槍聲,睡眼矇朧,疑為兵變,傖卒起身,摸索逃遁。傳有匪軍自文山來犯,二十六軍軍部乘夜向箇舊轉進,四八二團放棄機場陣地,改守蒙自。吾人緊隨軍部,於人聲鼎沸槍聲咆哮中撒離。尾隨大兵團,人馬雜濫,風寒砭骨,搶道行進,情緒至為緊張。
39.1.16. 曙光初現,告抵雞街。此距箇舊蒙自各四十五里。遠眺蒙自火光燭天,但見飛機一架,臨空偵查,判為我機掩護撒退者。時有第八軍號稱一師兵力,由東北馳往蒙自,而又中途折返,轉進來此會合。兩軍步調紊亂,誠所謂兵敗如山倒!
下午,爭道而前,與印侄達箇舊老街,休憇途中,巧遇鄒秘書祖勳兄,彼隨第八軍到此。兵慌人亂,長話短叙,承告彼附驥第八軍將赴緬甸,二十六軍可能疾走越南;言畢並以呢帽一頂贈我,復又揚鑣賦別;彼走緬甸,此走越南。別矣,故人,故國;神州,「土來重轉未可知」!
箇舊錫產馳名中外,如今軍民壓境,只見人潮洶湧,不見錫塊而且錫礦俱廢,食物居民十室九空,嚼花生擠上路,自慶幸甚。繼而涉水跋山,無飲無食,無指望,無目的地,隨時及處提防警惕,惟恐敵人猛襲窮追;而又隨時準備拼命自保,不眠不休日以繼夜。
39.1.17. 凌晨,就卡房地方小憇約兩小時,復再匆匆就道,翻山越嶺,斬荊闢徑而前,下山循捷徑至下午,日將西沉時,旋復分兵渡河。此即元江,下流為紅河,群峯夾水,水流湍急,設非前鋒部隊,乘夜編竹,繫石結,筏架作浮橋,憑渡天暫,吾軍恐亦插翅難越雷池。浮橋臥波,軍民魚貫而過,重武器暨馱馬,因無法過橋,大多填於河谷,悲壯凄切情景愴然!
渡過紅河,脱離險境,心理比較安定,反覺腳掌疱腫,痛楚難當。高山仰止,石徑崎嶇,一步一躓,怎奈兩腿麻木不仁何。就道倚石而坐,適有戰士靠山炊粥,乞求米湯一碗,並承分與岩鹽一大粒,和湯一飲,體力精神立馬兩振,振作,賡又前進。
入夜隨軍席地宿營,地名不詳,探問嚮導人,謂為沙人寨屬之半山村,村係軍部營警戒區,難民散宿於村之附近。此處見到洪印,印侄心理慣惧山貓 ( 虎豹 ),我等三遷於荊棘草叢之中,平臥待旦。因又告知洪印曰:「山貓從不入荊棘叢林,人怕山貓,而山貓亦怕鳥雀糞便」。 ( 傳鳥糞足以腐蝕獸皮 )
39.1.18. 拂曉,部隊憑哨音開拔,尾隨而又開始攀越橫斷山之餘脉,抬望眼,有人無徑,人跡罕至,如今深入原始森林,靠前鋒斬闢與踏出腳跡,裏手攀爬,奮勇漸進,周折而前登上巔嵐;信然「路為人所走成者」。緩行,急行,苦行,行行復行行,上山,繞山,穿山,爬越無盡之群山?千人萬壑,人命如蟻,有時而見氣息奄奄者,令人鼻塞心酸!
山行進入坡平,驚聞後路有緊密槍聲及共砲響,人馬驚載,掙扎越嶺奪徑以進。事後聞言,因遭匪追擊連之突襲紅河中游之浮橋已為重砲所毀,我軍已被切成兩段,兩岸死傷枕籍;拼命而命不保,河谷嗚咽,令人長太息!
飢寒疲憊,體力不繼,因而落伍,又與軍方失連絡。沙場慘況,夫妻父子不相顧,官長與馬弁,將軍與衞士各不相從。無食無宿,飢渴難忍,飲河水,嚼蕉根苟延殘喘,以維生存。入夜,攀山無路,杖籐藜涉水溝跟人而進,前人携有南瓜半塊,分餉咀嚼以行。睏盹夜深,又與同夥失道,落伍獨行不明方向,焦急萬分!登高,發現山前火炬,追光再前,果得先進部隊之宿營地,部隊雖早開拔,幸遇散兵埋盆炊粥,懇趨求乞,惠我薄粥以療飢,生火烘衣,結伴宿營,一覺惺忪,復再跟踪前進,直至天明,云山前即為大坪街市,大坪何屬?無從聽問。
大坪:
39.1.19. 凌明!山風凜冽,果抵大坪,街民十室九空,部隊已先他去,適見有紅薯根一堆,取之十餘,儘衣袋滿裝;復見有南瓜稀飯一鍋,正鼎沸中,奔向前去掏盛一瓢,且走且食,詎料忽然槍聲疾作,部隊又與敵人遭遇,敵情未詳,隱約可見我軍砲火迫擊,據山峙險展開激戰;槍如林彈如雨,冒死跨出戰場!攀葛上山,背山而下,滑落河灘,沿灘直向前,奔向我軍殿後部隊。手指籐割,血跡斑斑,殷疼苦久。
大坪街脱險,迂迴攀山又半日里程,有清流一水,山挾河流,湍窄不知深淺,惟只效法先進戰士握抱岩籐,一蹬而渡;落水河灘,灘淺沙軟未生意外。行軍下山,以所存之薯根充飢渴,並分餉同伴,云今晚將宿營金平,旋復再獲傳令,謂前路發現敵情,乃取道河岸地方前進 「猛刺 」( 越南地方 )。軍隊五千餘,難民接踵不知數,沿途可食之物一掃而光。我又落伍,有飲無食,行乞無由,一路儘遭兵荒。兵荒我初體驗,法律、軍紀、道德情感、教條信仰,概然無用!
近黄昏,飢腸轆轆,頭暈目眩,寸步難行,就地平息,乞求過路官兵,咸告自身難保,何來餘糧?久久,終有懷裏餱糧者過此,施予紅米一把,三口兩口而盡。體力心理稍得回陽!賡即再進。不二小時,遇炊飯部隊,趨前乞討,厚承施予剩飯半碗,鍋焦一塊,得未淪為餓殍。因體力意外,飢餓,宿寂,而致命者,又知多少?
尾接殿後部隊,為殿後殿後,過黑大山,再與追匪遭遇,奮不顧命而得免於死,我軍略有傷亡,為不幸中幸。夜宿「銅廠」地方,有飲食足飽,疲極就地而眠。
猛刺:
39.1.20. 清晨,徒涉溪流,水深及胸,又再拖泥帶水而行,山復山,水復水,繞繞行行,不覺日已中天,忍飢受餓緩緩前進。有人指前面大水曰:「清水河已在望,中越界綫,過河即越南猛刺郡主......」。此時但見山村木屋蕉棚,搶步而前,得包谷種仔兩隻及猪食水菜一把,香甜有逾珍饈。
夜渡清水河,宿營猛刺。地處越邊,人煙稠密,我軍民四路會聚於此,到處宣賓奪主,不打家而刧舍,後下手者挨餓。見有一群先到者,兵多官少約二十餘人,設灶造飯,趨前商米一飽,多承慷慨延為同座之賓,並以臘味白飯大碗見贈,大嚼一餐,長征以來最幸運之「聖餐」,蒙上蒼之犒賞,不言謝,而謝!飽食人倦怠,奉令「急行軍」,傖促夜行,涉水越野上山,水水山山,爬上山巔,時聞槍聲,由緊密而斷續,山左大火,山右人聲,傳令有云「匪軍越共尾隨追擊」!軍民驚擾,行腳大亂,槍械行李毀棄載道,驚惶失措景象,未亞蒙自突圍。
39.1.21. 天明,大隊人馬到達「猛班寨」。舌根先澀,口出苦水,寸步難進,再落伍。山巒重疊,荒堙不毛,攀石而上,摸索徐行;及遇傷兵二人,結夥而前,三百步一小憇,五百步一大歇,前怕毒蛇野獸後惧土共野人 ( 顆夷族 ),直抵我軍宿營之「河岸」,與同道各就以叢林擇地入睡,一覺昏沉,而又旭日東昇。
佈丹:
39.1.22. 尋覓飲食,恢復體能,急前趕路,中午趕到「佈丹」,地在越南清水南岸,村鎮小而富庶,我軍先一日來此,集結停留可休息一天。討糙米飯一大碗,抱頭大睡,精力由衷而復旺。下午晤及難友,又見印侄,喜極而泣。
大樹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