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10.7. 企高兄長晚一日啓行,但迄未見抵筑,伯母尤其懸慮,因之我再在車站留言牌示處,加貼尋人條示。豈料,條示貼出未久,企兄閤第及印侄等相聚於客寓,相見又番驚喜。深夜,互道風險,互訴顛連,互告逢凶化吉,而又互禱天佑祖蔭!
38. 10. 8. 吉普陳司機夫婦,相偕來客寓相晤,敬特加意予以款待,西南公路患難同車,吾儕視之為貴人,彼亦笑謂我等有大命福星在焉。並承懇邀乘原車同道赴重慶,余以車小人多,未便與之同行,婉謝其盛情,各交換聯絡地址而悵然分手。
38. 10.11. 天候晴和,戰事向西南各地進逼或大或小,同告失利;患難友人,每又考慮重慶昆明兩途,而猶豫未決。 乘時走訪吳百愚 ( 前商城縣長 )趙毓伯 ( 前五綏區軍法官 )及劉俊青 ( 前原武縣長 ) 諸兄,得悉吾豫省府同人一批,相約分乘原車轉往重慶;另批鄉親,多主張稍候時日前去昆明;我與吳趙及企兄等亦主張再南下,先趨昆明。晚上發航箋兩封,分致渝市汝南定鄉,請時常連繫。
38.10.15. 按日租七折包租旅社房間半月,暫寓,較賃民房便宜,同寓有企高兄長,陳敬閱,左漢生及程夢生等家,眷口二十餘,各人情况不一,應變之心多表一致。但有部分同鄉不擬再進,租住郊區,静以觀變。時與潮轉,洪流滔滔,多少豪杰英雄,如此淘汰,而被逆瀾吞滅?
38. 10. 20. 同寓之夢生眷屬來言,銓叙部某人,自稱前與程少將為同事,亟勸其早至華北同鄉會登記,該會有招待所可供寄住,云於即日遷出寓所,企兄有意與之同往,經我分析時局而堅決反對,乃作罷論。下午修書致柳州俊弟及仲平兄,告知行此。
38.10.25. 晤劉處長叔平及姚科長良材,暢叙抗戰時期陪都舊事,并相偕趨訪田處長純玉,班荊道故,風趣不減當年。一經論及時局,每皆感嘆而憤慨萬千。貴陽重慶間公路,時通時阻,大局之下風風雨雨,人心陰陽怪氣,變化巨測; 咸信西南地區遼濶豐饒而又險要,中央政治重心所在,大年雲集西南,雲南必將形成反攻中興之腹地,因而我輩不約而同,以更大希望托於昆明。
次日,百愚毓伯偕來就商動向,同主立即變賣什物,減輕行李,轉進昆明,愈早愈善。
38.10.28. 百愚偕其摯友某者來訪,分析西南情况,正處偏安時期,倘如積力運用社會組織,開展山地游擊工作,進而大可有為,退可形成團隊力量,而將有助於拼命保命。茲事體大,我表同意亦願積極參與。次日遷寓平房一間,與百愚兄對門居。
38.10.30. 良甫表弟,多年失聯絡,刻自湖南撤退來此,相見之下,作天下古今談,藉悉不少故舊情況,互留地址而後分手。
38.10.31. 有鄉親自昆明來,言及當地及途程種種曰:「戰爭氣息稀薄,政治環境安定,經營小貿有利可圖。如以貴陽之食油,運售昆明,或以昆明之百貨銷盤縣等地,必皆利市十倍......」。以之就商於百愚等,咸相贊成,聚資合夥,以試難民之財運。
38.11.2. 百愚毓伯企高兄長等商定,變賣首飾金銀,籌款購油。
謡言四起,銀元券充滯,幣信日低,金融立見紊亂,物價一如脱缰之馬,迅速波動,此種惡劣現象,使難民激起下意識,而認為又將山雨欲來!
38.11.3. 舊日同事張德富君,隨憲兵工作人員由廣州來此,云不日將去四川,約同前趨渝市;經告以吾人今後動向,婉謝其雅意,並託稍書一封致汝南兄,請多方切取連絡。
有湯君夫婦來訪,告以即日啓程將去盤縣,並約與同道;又因購貨笨重未便果行,彼再留址而別。
38.11.5. 專函雲南處鄒祕書,告以即將就道往昆明,並探問當地近況。鄒兄係同年學長,公誼私交兩篤,冒然投書,意欲為歸隊投靠而投石問路。
38.11.6. 共匪大軍,配合廣西土共大舉西犯,先頭部隊竄擾已遍及黔東各縣,獨山告急,此地人心惶恐不安。夜晚分別走訪毓伯及河南法委國代等多人,商議結論,物色車輛,作南去昆明之籌措。包租交通工具由百愚企高兄長分途負責,辦理出入境手續由周代表與我奔走 ( 事實上昆明無需辨入境,聯繫軍方即可 ),齊頭並進,務期一二日內穩可成行。
綏靖公署,統制管理公私車輛,貴州省議會正蘊釀 「和談」魔術,無非共匪大搞其瓦解陰謀詭計。
同鄉廖君,前來商議購買食油事宜。並分析情況曰:一、獨山以南盤縣以北土共如毛,殺人越貨劫車,兇殘狠於強盜十倍。二、合夥採購食油,以笨重之大桶者為原則。油到昆明變價,賺錢足可維持川資;而且油箱亦可掩護錢財之安全 ( 桶物笨重,匪徒亦不輕取 )。廖君機智之談同夥三十餘衆,重又分途籌款買油,各自心照不宣,讚許其智巧高明。
38.11.8. 百愚兄透過當地社會組織,租得商車三輛,價廉而車件健全,車主將亦隨車急走雲南,而兼以兆(逃)避軍事上征用車輛。兩求無不合之交易,同道者無不以得車得救而額手稱慶!先付租價半數候出境手續妥當,即可星夜登程前進。
車輛篤定,人心大振,我等合股,連夜再購食油三噸。核計車位,除原有人數貨物,噸位寬餘,由白愚毓伯兩兄分途拉尋乘客,兼作「黄魚」搭票生意多起。萬事俱備,只待出境許可證。
38.11.9. 銀元券滯用,物價普跌,政府拋售金銀及採行物價管制措施,收效微微。此就吾人南下經驗言,市況不景每與謡言互為因果,而事變必然隨之;過去武漢三鎮如此,衡陽,桂林,柳州無不如此。過來人乃至機關團體全又陷於驚惶失措之中,吾人翹望出境證,真如大旱之望雲霓!
38.11.10. 黃昏時節,天無絕人之路,車輛放行證終於到手。乘夜運油裝貨,填充行李,人皆試行登車;三車暴滿,睏坐待旦。
燈火惨淡,長街即景,人群穿連而復潮湧,馱馬道,人如驚弓之鳥,沿路南逃。天明,細雨迷濛,車輛於兵慌馬亂與狐疑中,緩緩駛出,吾人於緊張中脱離貴陽。十一日,夜車結隊,吉抵安順宿營。
安順:
38.11.12. 安順原為筑南商埠大縣,由於人潮車隊畢集,吃住,頓成問題,昨夜以零食乾糧填胃,蓆地而眠。今晨遇良甫純玉兩兄,承招待油餅一隻,香甜逾恒。次晚,宿營永甯,秩序紊亂如昨,人在無食而槍聲時傳互相驚擾下討生活。
38.11.15. 車過關嶺,但見峭壁懸崖,車隊攀桓迂迥就道驚心動
魄,人有時閉目任命。關嶺壑谷中,有車翻落,屍身血跡衣物,一遍凄雨愁雲,多少罹難,幾人生還?
二十四拐:
38.11.17. 車經「二十四扮」之第三拐,早已一再減速徐行,蓋以此段道路奇險,名滿西南公路。司機警告:「車繞急變,緊握車沿,最好各自靜止呼吸片刻......」!居高臨下,路面縈迴,蛇蜿龍蟠,形成連「之」或「弓」字狀,折疊盤旋,路轉峯迴,令人膽顫心懾。車徐徐下山,過最末一拐以後,司機把汗笑言:「鬼門關已過,平安闖關,慶幸!」。乘客宣告:「警報解除!」
盤縣:
38.11.18. 夜宿盤縣。地綰黔滇兩省,向為軍事重鎮;而今除有過境部隊與難民集結之外,並無駐軍據守。因之,土共盜匪串結出沒,刧車扒路,殺人事件屈出不窮,人車至此必須集結成隊而後始進;吾人就此滯留待發。
過境軍民人多,柴米奇缺,人心慌亂,吃食有錢無市,居住大成問題,我等十餘人,寄於一家善心之湖南籍客户屋簷下,託為買得米煤少許,自炊白飯,日食一餐一粥,倖免挨餓受凍。
38.11.20. 清早,「行車指揮官」佈告:「一、旅客軍民,各自準備口糧.各以兩日份為原則。二、列車涉險搶路,勢必將無停息時間,即本宿站,行將粥少,而致佳食其着。三、同隊一命,希予亮照!」告示文情並懋,目之膽壯心安。賡即人如游蟻,紛紛下鄉到處採購,盤旋市郊十里周圍,食物利市幾倍。企兄備紅茶 ( 炒米 )一袋,燕子煮芋薯一袋,我亦買到花生仁半小袋。麪馬糧秣開水齊一,整備周全,可望於明日出征蠻荒,人各隨遇而安。
平彝
38.11.21. 列車集結五百餘輛,晨七時開始,分為三梯次先後出發,吾人車隊首先上陣,軍人荷槍實彈,民眾身裹乾糧,如赴戰場,齊向霑益方面探索前進。沿河大站村落,均有部隊駐守,實力堅強陣容浩大,列車所到平安無事。過彝縣境,只見公路兩侧,留有溝溝洞洞填平之新土,痕跡斑斑,電綫木桿新遭毁損,電話未復;知土共勢力被我車隊所懾服而已遠颺。
霑益:
夜九時平抵霑益,彈丸城邑,車擠人滿,云距昆明僅一日旅程。縣為滇緬鐵路起點,小型輕便火車可通昆明,此在吾人心目中不失為新興希望之大動脈。夜涼如水,軍民心各就車旁側身,牴輪而宿。
車場無水,不能舉炊,連日寒食,婦孺最不堪其苦,我持電筒尋路上街,冀能覓得飲食為伯母療飢;怎奈店舖居民,家家食物一空。窘迫之下,突遇摯友王兄鍾議,擁抱傾訴,幸喜之極。鍾議任憲兵教導營長,同日先率隊來霑益,居有寓所。經引見其嫂夫人,輒餉我以熱飲夜餐,飽德滿載而還。
鍾議盛情,告以前路狀況,囑我等明晨同其眷口共搭軍用小火車,先赴曲靖防地,俟彼率隊會合再決共同行徑。以此美意說與企高兄長,告曰:「行李上下不便,汝先切取連繫改搭火車前去,原有車位空出,留與我母即可」。商議一定,汽車上油貨,亦托由企兄印侄一一照拂,旋即分道揚鑣。
昆明:
38.11.22. 天拂曉,輕裝就道,上軍車;火車雖小,包廂却寬敞安適。順吉曲靖站,鍾議嫂夫人先下車,我復熟睡,下午覺醒,安達昆明市。就車站大街旅社投宿,並於車站留言,除塵早寢。南走以來,此行最受福。
38.11.23. 早起往車站,昨夜留言依舊,迄不見企高兄長踪影。查訪社棧逆次,果得其全家福已投住東關客棧,相見互道平安,承告食油等貨已委由洪印侄交付商棧估價拍賣中,放心之至。
38.11.25. 專程晉訪雲南省政府鄒秘書祖勳,未遇,留字而返。入夜鄒兄賁臨旅次,把握言歡,互叙滄桑,評及時局大勢,同又感慨系之!約定聯絡方式,承主動允以同患難共安危之初衷,積極代覓枝棲,作進攻退守兩可之圖謀,聞之而心安神定,喜不自勝。
38.11.26. 昆明市區整潔雅致,景物清新,風土氣候,四季宜人。吃食價廉,風味別具,香菌狗肉過橋米線 ( 粉絲 ),街巷攤店,均有叫賣,一日三餐口福不絕。城內五華山,小岑平衍,由東門向南,開武亭高聳入雲,金馬山臨其左,蒼松翠柏掩蔭周遭,半日遊,已是眼福大飽。
次日賡再郊遊昆明湖,湖名定南澤,又名滇池,位居五華山右,有馬路四通八達。城南大觀樓,建於池上,樓之正門有楹聯曰:「曾經滄海難為水,欲上高樓更泊舟」。池水汪洋浩瀚,波平如鏡,池畔建有擁月亭登碧潭,亭旁矗立唐繼堯先烈之銅像,此即當年反帝制護法運動之大好史蹟。
池之四周,聞約五百里,水源廣匯,末流愈狹窄,中有小島突現,綠水白沙,花木絢爛,亭台閣榭,景色絕妙。池右堂前有彫聯一副,文字特長,未悉何人手筆。只記句尾有云:「......莫辜負四圍香稻,萬頃晴沙,九夏夫蓉,三春楊柳;......祇贏得幾杵疎鍾,半江漁火,兩行秋鴈,一忱清霜。」寫照人世滄變,景物蒼烟依稀,為我等亂離之遊人,添得更多遐思奇想!
當日下午六時遄返寓所。印侄信:「棧貨無法脱手,價賤而且無人問津......」。貨到地頭滯,川資稽壓於貨物中;為緊縮開支,擬於日內搬離旅社。
38.11.28. 一般市場皆甚活胳,惟油類滯銷,猪油一種較日前價落百分之五,是供過於求?抑或棧商故意搗鬼殺價?衆皆疑竇叢生。因需款孔亟,意欲削價先求售一部分,棧商又以不做小盤為由而見拒。往昔父親有商場經常唸:「逢貴莫買進,逢賤不賣出。」而今同夥咸以人心浮動,抛售求現是為上策,平時應作戰時看,反其商埸經驗而求售,未始不可。合夥生意,意見分歧,不得不從眾削價拍賣,而況尚有可觀之利潤可圖。下午買主議價,貨照商棧意見脱售,迅速成交。
同夥結帳,除佣金,折錢色,淨賺不少旅費。亂世買賣,每多賠本,吾人獨能獲利一筆,能不喜出望外,皆大歡顏。
38.11.29. 函致俊周,託由南甯連棍如姪轉,試函一探彼等行止。另函致曲靖鍾議兄嫂,告知情況,邀其來昆明住家。
祖勳兄來叙,云已代覓樓房一間;以租金過高,未立即決定。
38.11.30. 約妥企高及鄉親三家,合租平房一所,月租每家分攤大洋三元,各住一間,屋小勉可落腳,即日遷入;並承祖勳送來桌椅一套,儼然成家而比別人濶綽。
38.12.1. 日報有大好消息;一是張岳軍日內來此,將與盧主席研洽強化部隊裝備,擴編地方武力,掃蕩滇境共軍。二是中樞戰鬥內閣將移駐昆明,確保雲南有利戡亂形勢。三是中央各部院會部分人員,將經此空運台灣蔣總統不日即可復職於台北。總統復職,此乃全國軍民一致願望,亦乃人心最大之安定力,國運昌隆之轉捩點,尤為局勢必將好轉之有力保證。軍心民心因而皆大振奮,商旅難胞,莫不欣喜若狂!
38.12.2. 走訪同鄉多人,交換今後動向意見,對入台證之希望並不稍減。市面「地攤估貨」充滯,吾人不約而同,檢點行囊,攤出過時令及厚重衣物,席地效尤。太街滿目琳瑯,硬挻立待竟日,終不發市;有人告稱,坐等三日,只售小說一本,人皆掃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