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種行業都有其不足為外人道的酸甜苦辣。在一種行業中稀鬆平常的例行公事，外人聞之，可能成了令人瞠目結舌的“奇風異俗”。我從事自由翻譯工作近二十年，其間的點點滴滴，想來確實有些不同於一般上班族的地方，或許值得寫來分享，提供人們茶餘飯後閒聊的佐料。

選擇以自由譯者為業，我首先要面臨的挑戰就是業務量(交譯工作)。因為自由工作者是沒有月薪的，我們的所有收入都是按件計酬。換言之，如果沒有交譯工作，我就沒有收入，如此時間久了，就等於失業。我特別寫下一個等式，時時警惕自己：“No assignments = no income = unemployment”。

因此，所謂“自由”，除了指工作彈性以外，也意味著收入也很自由。想要偷個閒度個假什麼的，隨你！儘管去！也無需請假。但到了月底，收入自然會讓你知道，你這個月日子過得多麼“愜意”。所以，幹我們這行的，首先要有這方面的警惕，而且要有相當的自制力，畢竟“No assignments = no income = unemployment”等式是非常現實而無情的。

我憑什麼維持業務量(收入)呢？憑的是品質、服務和價格。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客戶花錢請我們提供翻譯服務，品質要求自然不在話下。在服務方面，我強調的是時間掌握。應允客戶的繳稿時間，除非遭遇不可抗力，絕對不可延遲，因為翻譯只是客戶作業流程的一環，一旦翻譯時程延宕，可能影響客戶的後續作業(如審稿、印刷、發行等)。另外，價格也不宜訂得太高，只要別太委屈自己，沒有做苦工的感覺，大概就可以了。否則“有行無市”也是徒然。

品質、服務和價格，只要有一項令客戶不滿意，客戶便如斷了線的風箏，一去不回了。我的客戶來源主要仰賴口碑。但即使如此，一年中從各個管道轉介來的新客戶也沒幾個。如果我無法憑著品質、服務及價格抓住難得上門的新客戶，讓他們再有翻譯需求時願意繼續找我，我便無法在這行業中生存。每個月沒有一定的工作量，所謂“自由譯者”，其實是個“失業者”，其下場不言可喻。

然而，只要我們能夠存活下去，便會逐漸嚐到諸多自由工作者獨享的甜頭。擔任自由譯者多年來，我個人便有以下甘甜的體驗：

1. 彈性工作時間，不趕rush hour出門 – 這恐怕是令上班族垂涎欲滴的甜頭。

2. 不為五斗米折腰 – 我與客戶的關係是平起平坐，互相尊重。雙方合作愉快便繼續，否則就拉倒！誰也不必看誰的臉色。這其實是最吸引我的一項甜頭。

3. 工作家庭兼顧 – 拜電腦科技之賜，現在只要一台PC，謄個房間做工作室，便能在家裡接case了。我常覺得，我家兩個孩子相對來說是比較幸運的。爸爸是在家工作者，他們從小每天早晨睜開眼睛，爸媽都在身旁。除了媽媽的細心照顧外，爸爸也能天天陪他們玩。孩子們自己也說過，他們覺得很有安全感。

4. 別人花錢請你讀書 – 這項甜頭更妙了。一般人學習新知都得繳學費，翻譯員卻能因此賺錢。客戶交譯的材料，許多都涉及先進的科技或概念。為了將那些材料翻譯出來，我必須逐字逐句地精讀，有任何不懂的字句或概念，都必須設法查清楚，如此才能確保譯文的品質(現在網路資源豐富，做到這點並不困難)。因此，接到客戶交譯的稿件時，我心裡的OS常常是：客戶說：「我這裡有篇最新趨勢的文章，你仔細讀讀，我給你XXXX錢。」如此一想，我工作起來便不覺辛苦了。事實上，多年來我的確從翻譯工作中學到許多新的知識和觀念。

凡事有甘有苦，也是情理中事。除了前面說的諸多甜頭以外，做為自由譯者，當然也有一些外人有所不知的“辛酸”，譬如：

1. 沒有例假日 – 幹我們這行是沒有例假的。由於是按件計酬，我必須工作才會有收入。我要週休幾日都是自己的事，只是沒人給薪水。所以週休二日或一年幾天國定假日，對我來說都沒差。

2. 沒有年終獎金和退休金 – 這點最傷感了。剛過完年，我心裡的傷痛還沒復元呢！過年前，媒體不斷報導各大企業發幾個月年終獎金，雖然經濟不好，一般企業再不濟也總有一到兩個月的年終。而身為自由譯者的我，年終時多一毛都沒人給，今年反而因為過年放了九天假，二月份的收入鐵定大縮水。唉！我將來也不會有退休金。所以去年底吵得沸沸揚揚的改革軍公教勞退休金制度的問題，完全與我無關。

3. 無權生病 – 除了沒有例假日，我連病假都沒有。一旦我因為生病而無法工作，我的收入便立刻沒了。但人吃五穀雜糧，誰沒有個三災八難呢？記得有一回，我因感冒發燒到39度多，但手上還有未完成的稿件，為了不延誤繳稿時間，我仍然抱病硬撐著做，撐不住了，就回床上躺一會，稍微好點又爬起來做，終於勉強準時交件。因此，雖然我目前的工作狀況還算OK，但其實心裡始終不很踏實，缺乏安全感。

4. 社交圈窄 – 自由譯者的工作環境是非常封閉的，一個人對著一台電腦就搞定了，不需要任何應酬或公關，同行之間也沒有聯繫。個性外向活潑的人可能不會習慣這種生活，但這正是我選擇做自由譯者的主要原因之一。同樣是拜電腦科技之賜，我甚至不需要跟客戶見面。每天的作息就是收email，若有交譯稿件，與客戶議定費用及繳稿期限，接著就開始做，做完後如期將譯文回傳給客戶，客戶會在合理時間內依約定方式付款。就這麼完事了，完全不需見面。事實上，近二十年來，我幾乎沒跟任何客戶見過面。合作最久的客戶已超過十年，我們透過email或電話聯絡久了，互動上感覺已經非常熟稔，但其實對方長什麼樣子我都不知道。這是種什麼樣的人際關係，我也說不上來。有時甚至有種錯覺，感覺自己像是活在虛擬世界中。

二十年過去了，我顯然已經征服挑戰，在自由譯者的行業中存活下來了。二十年來，我競競業業戮力於工作，不敢有絲毫懈怠，勉力維持一個四口小康之家，讀國一的小兒糾正我說是“大康”，我樂於尊重他的自我感覺良好。正如前文所說的，其間有甘有苦，但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我樂於享其甘，受其苦，無怨無悔。若問我重新來過是否還會做同樣的選擇？我會！

文/ 見素 2013-2-24

去年底在我家陽台拍下的完美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