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部視空」的迷惑

季非/文

有沒有人曾經經歷過這樣的情況？我姑且給它一個名詞，稱之為「局部視空」。

所謂「局部視空」就是有一個活生生的人；而且也有可能就是你經常可以見到的人，在某個時刻他就在你面前，甚至就是你舉手即可觸及到的距離，你竟完全看不到他！這種情況我不想用怪談的角度來看，但又始終找不到可以合理解釋的答案，在我記憶中較深刻的曾有兩次，簡述於後。

1980年代有個初秋，我受長官命令帶著九位士兵，追緝一個攜械逃亡的士兵，他帶走了一支M16步槍和三百發步槍彈。各路情報顯示他已遁逃到北部去，有些單位的大批人也已撲向新竹去。但我始終有一種感覺，他應該就在中部的這個山區中，而且可能就離我們不遠處。

那時接連下了好多天雨，我甚至研判他身上根本就是乾爽的。搜捕行動的指揮很混亂，軍方有一位將軍坐鎮，首先就把我帶去的九名士兵，先挪了兩名去侍候他。警備總部的人有如一群帶槍到處亂闖民房的「土匪」，一聲鞭炮響，就衝進無辜民人家，嚇得那家人魂飛魄散。警察局也有自己的偵察系統，誰都不聽誰的。每個人都荷槍實彈，就我一個陸戰隊上尉手無寸鐵，因為部隊的人不能攜槍離營，但對槍枝性能我最了解。在搜山時，他們說海軍陸戰隊都是打第一仗的，因此每次都會把我推到大隊人馬最前端去，至於我的研判觀點，卻沒人會聽到耳裡去。

這處山區地毯式搜索一遍後，整個山區裡就只剩下我和七名同樣手無寸鐵的士兵，我帶著他們又回到已經搜索過的一處小山坡下。土坡上有幾棟廢屋，我判斷他可能藏身此處，於是令其他人在土坡下待命，我一個人上去查看，因為我們全都沒帶武器，恐怕如果出現狀況會造成過多傷亡，遂要求他們如果聽到槍聲就別上來了，趕快去通知憲警趕來。

上去後，我獨自把這處位居山上廢置的三合院，每間屋裡都清查過，發現裡間桌上有個水杯，水還是溫的，似乎剛有人使用過，於是我再轉到屋後，屋後是一片陡直光禿的山壁，山壁下是一條大約僅三公尺寬的狹長空地。我從出口這頭一直走到已牆抵山壁的底端，這裡已沒有任何通路，面前則是一堆很稀疏並不茂密的牧草，草堆裡可以透空看到每株草的根部，一隻老鼠都藏不住，更不可能藏得住一個人，我站在這裡沉思了一會兒才轉身離開。

二十多天後這個逃兵在該地區的另一處磚瓦窯裡舉槍自殺，留了一封遺書才說出，當時他就蹲在我面前的草叢裡，他被追急了已無處可躲，槍口對準我，子彈上了膛，可奇怪的是看我表情似乎根本看不見他？他很慶幸自己沒有繼續再做出更大的錯事！這是個很聰明的大孩子，我很惋惜他一時糊塗鑄下大錯。在追緝過程中我本來很有信心認為可以找到他，並把他帶回部隊。因為多日來我發現，他所有的匿蹤、欺敵和潛伏的技巧，都是過去在一個階段軍事訓練中，我做教官教給士兵們的伏擊技巧，他顯然立刻活用上了，使得大批各路進行搜索的憲警和情治人員們，忽南忽北都奔波得疲於奔命。

每天上午任務會報，各方都會提出不同方向推測，我始終堅信他仍在附近逃竄，但當時沒人會理會我的研判。各路人馬各行其事，多頭馬車的作法每每打爛了我的佈局，也使我感到很氣憤和無奈！如果沒有其他單位的干擾，讓我單獨找到他，有很大可能我是可以勸回他的。一個本可救回的狀況，那個士兵其實是被混亂的指揮系統給逼死的！那次追緝行動，如果沒有警備總部和國防部情報總隊的人爭功攪局，我相信即使只讓刑警隊來處理，應會更好些，二十多天下來，這個結果令我非常沮喪！

2000年有個冬天，我在北部職訓，住在宿舍裡，朋友引介我幫一位美容師做廣告圖樣。晚上不到22︰00時各自離開，夜裡01︰30時忽覺肚餓，起身開車去找夜食攤，那一帶很僻靜，車開了很遠才看到一家小店還沒打烊。我走進小店只看見老闆一個人，點過小吃轉身走到一張小方桌前，也沒見人。我才剛坐下，忽然聽到面前有人在叫我，眼前桌邊立刻出現了一個人，就是三個鐘頭前才剛見過的那位美容師，而且就坐在和我同一小方桌伸手可及處，我很困惑！在她沒出聲前為何我完全沒看見她？

以我個人習慣，如果在停車越過馬路時，已看見她在攤位上，我是絕對不會走過去的。因為不久前才剛談過話，彼此還算陌生，對方又是位年輕漂亮的單身女子，如果這一走過去，豈不就會讓人懷疑我是跟蹤她來的？而且夜已深，我必須主動避開這個嫌疑。但人已坐下，而且就在面前，已無可迴避。又聊了一會兒才知她家就住在旁邊的大樓裡，所幸她並未因此生疑。幾天後，她在一次交通事故中受傷昏迷，消防隊開啟她的手機，第一個電話號恰巧就是我的話號，她沒有親人在當地，住院那幾天我就成了唯一在醫院照顧她的人，後來我們就成了朋友。

這兩次遭遇的「局部視空」兩相比對，完全找不到情況和場景有相同的因素存在，而且分別發生在寒熱不同季候，天氣差別很大，唯一相同點只有面前這個人在我的視覺中暫時"不存在"！或者說，我忽然對面前這個人產生了「盲視」，但眼前其他景觀和物像卻並沒有因而被遮蔽，這成了我始終未解的一個迷惑？！

曾經看過一個電視節目，有人提到在南極的住宿區；有時候人也會產生這種「局部視空」的現象，因為空氣太冷，可以冷到零下八十多度，人的某些感覺偶而也會產生「凝結」，但我是在台灣啊！怎麼也遭遇到這種奇怪現象？我們一睜眼就時刻在運作的眼睛，是否還有某些機能沒有完全被探索到？又或許這可能是人類精神層面還沒被普遍關注過的一個隱密缺口？人的「自衛機制」有可能會先發在現況思考觸機前？前一例似乎比較合乎這個推論，但後一例就莫知所從了？她一開口叫我"李先生"，我就立刻恢復了正常視覺，而且她也並未構成一個需要我動用到「自衛機制」來做自我保護的狀況。

「局部視空」仍是我存在的一個迷惑，也許未來會有人研究到這個屬於冷僻物理現象的特殊原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