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氣味關(二)

世界上有這麼多美好的氣味等著我去品味，所以我從沒有沉迷一味。村裡黃伯伯會做木工，兒時我到他家去串門子時，一面看他做工，一面就深嗅新木刨出木屑的香氣。有時我會撿起一小塊木頭，一面雕人頭一面嗅著木香，小學五年級上國文課時，我用小雕刀雕出那個老師的禿頭造像，被他當堂狠狠刮了幾掌，放棄這個玩意後，我又很快找到了一件有趣的事可做。

我家倆老都是火爆脾氣，一槓起來就驚天動地，一場爭執後往往會桌翻椅倒，我是家中唯一的奇葩，老的吵小的哭時，我只安靜地蹲在一邊等暴風過境，準備收拾殘局。黃伯伯家多得是工餘廢木，那些歪倒的桌椅不久後；在支點接合處就會被我增釘了補強的木料，下一次他倆要翻桌摔椅時得要費更大的勁。在木香嗅覺的引導下，高一時我完成了第一件無師自通的木工作品，用廢木裝釘了一座木籠，上層養幾隻天竺鼠，下層養一窩兔子，到我高中畢業離家後成了父親的工具箱。

上高中時男女同班，我的敏感嗅覺開始給我惹來了一些誤會。有位同班女生每個月都會有一或兩天必須請假，班上男生問說"她是否又生病了"？我說她沒病，是因為女生每個月都會來的事；所以才請假。一群同班同學全都帶著狐疑的眼光問我︰「你怎麼知道」？我答不出，又不能說我聞到氣味了。

以後大家都揣測我和這位女同學是否關係非比尋常？其實在"異性相吸"這方面的事，我比大部分同齡男生都更遲鈍晚熟得多。直到已退休後老朋友們相聚，話說當年，某男生曾對某女生特別有意，我是唯一這時才忽然恍然大悟的人。

最早讀軍校在空軍官校學飛時，T-28教練機也是使用柴油泵出油，但登機蓋上座艙後，就嗅不到我最怕的柴油味了。開始最初幾次飛行落地後，很多同學都提著嘔吐袋下機，我即使在一次最危險的陀螺式下墜飛安事件中也從沒吐過。後來我駕駛的這架 T-28愈來愈不對勁！一飛上天駕駛桿就向右前方傾斜；沉重到需要我一直用右膝抵住，藉以平衡手腕操作，而且老是覺得機艙裡有股死老鼠的氣味。

地勤還曾經過一次大拆檢修，並沒發現有甚麼問題，但在我離開空軍官校後，下一期接手那架飛機(T-2182)的學弟，就在跑道頭上空和另一架撞到一起後下墜，那次很不幸失去了兩位教官兩名學生。鑑定結果是"技術失誤"，我知道不是那個原因，這時可也輪不到我說話了。

從我20歲時就有個習慣，出門必肩掛一只小隨身包，那時即使女人也不時興帶包，我帶包除了裡面裝了應急小用品外，還有一個作用，由於需要時常搭公車，車上只要有一位乘客有狐臭，即使隔著車首車尾，我仍會有點頭暈，這時我就會把小包反掛，將肩帶掛在鼻下隔嗅。我不會歧視這種天生的體質，但這時我的嗅覺很困擾我。

其實我自己的體味也不輕，在海軍陸戰隊那些年，即使大熱天也要穿著長袖迷彩服，時常燻自己就已夠受！所以在外和民人有接觸或談話時，我常會識趣地不要和對方太近碰觸，或許曾給人一種不夠親和之感，可也是不想燻到別人啊！

在海陸下部隊時還有一件事非常令我困擾！每年一次兩個月的兩棲訓練，前一個月的陸上操練，即使大武裝跑10公里也沒讓我叫苦。但後一個月的兩棲接駁訓練，連叫苦都叫不出聲音來了！不但要面臨我最怕的柴油味，而且要"常相左右"。每一登上中字號登陸艦就吐斃！直吐到無物可吐還在嘔膽水。我不是怕搖晃；最怕的仍是柴油味！

在陸戰隊因這有點狗鼻子似的嗅覺，也撿到過制變機先的時機，兩度預先防止了可能會發生的恐怖事件。在連級任職時，一箱手榴彈的練習彈，本應都是空殼的彈體，我覺得這箱裡似乎仍有股火藥味？堅持先再詳細檢查一遍。一下子就從箱裡撿出了一枚實彈，拿到練習場往下坑丟去，果然轟然一聲爆炸！如果我沒事先嗅到一點火藥微氣，那一枚被惡意混入空彈箱的實彈，不知會炸死多少人？

在陸戰隊步兵營初任營輔時，有一批將入營的士兵很特殊，若不是從各單位轉來很難管教的"惡兵"，就是剛從軍中監獄放出來歸建；還要繼續服役的"復員"。有個瘦巴巴面有菜色的士兵，實在很不像陸戰隊的，拉著的行李袋特別大，一經過我面前我就聞到一股化學氣味。執行安檢的士官已清查過他的行李袋，他正要拉上拉鍊時我上前叫停，裡面的衣物看來都沒問題，掀開衣物往底下週邊摸下去就有譜了。

底下還有另一條拉鍊，下面的夾層一掀開赫然是舖滿的針劑，每10劑封裝在長條塑膠袋裡。一清點竟然有六百劑，針劑上的文字都是"硫克肝"。他的說法是在做西藥批發，但西藥沒見過如此陽春的包裝法，查他的個人資料也沒有西藥經歷，卻有過吸毒前科。這種人交給衛兵看守肯定看不住，沒有檢驗證據，又不能以攜帶毒品名義送進禁閉室，於是暫時鎖進清潔工具室。醫官攜帶兩劑急送軍醫院鑑定，三天後檢驗報告出來，確定那是"速死康"毒品，才轉送禁閉室呈報軍法處待判。那一關安檢如果漏查，這個營將會是他以後荼毒同袍大發利市的地方。

在陸戰隊砲兵營任職營輔時，有個營裡的領導士官長是位一向好脾氣的老幹部，人緣甚佳，營裡的安全檢查；各級長官都從不會去檢查他的寢室，我和他在房裡閒聊著時，卻老是嗅到一股濃濃的火藥味？平常他的寢室都打整得一塵不染。有次聊到一半，趁他去門外遠處取熱水時，我迅速往火藥味最濃的床下翻看，把那幾個圍在床下邊緣的木箱移開，不禁倒抽一口冷氣！床下堆的全是各式砲彈，兩枚一五○砲彈、三枚一○五砲彈，還有六枚六○砲彈，以及半箱手榴彈，全是實彈。這個老傢伙不知發了甚麼顛？什麼東西不好收集；竟私藏這麼多危險的彈藥。這些彈葯足夠炸掉一整個營！

在海軍潛艦上服役的那三年，對我的嗅覺是另一個沉重的"磨練期"！剛上船時那幾天，我整個人成天都有點暈沉沉，雖然船艙裡有空氣濾清裝置，但各種氣味太駁雜，紛至沓來，燻得我頭昏腦脹！幸好船艙裡通常都持續保持攝氏20幾度的低溫，降低了氣味的不適感。但船上不同艙間的氣味，仍會從通風管不斷循環到全船各處。

最濃厚的氣味是輪機室的柴油味，全船只有這裡溫度常接近攝氏40度，但潛艦的換氣設備超強，這裡的柴油味和中字號登陸艦相較，是小巫比大巫。幾十人的體味也循環其中，我不知其他人是否也曾如此感覺到？只要船上有個人不知在哪個艙間放了個屁，我立刻就會嗅到。屁味最誇張的一次來自外來的乘員。有次大演習，空軍派了一位聯絡官隨我艦出海，出海沒多久的那個上午，他就已在盥洗室嘔吐，酸味一飄出我就知這兩天他要難熬了！當天黃昏時盥洗間就發生了「井噴狀況」。

我忽聞到一股濃濃的屎味，就知盥洗室有狀況了！空軍聯絡官在入廁時因為忘了多做一個動作，沒有拉下轉負壓的拉柄，馬桶裡的屎尿爆噴而出，情況相當狼狽！我們特別挪出一桶額外的淡水讓他清洗，又找來一件連身工作服讓他更衣。隔行如隔山，這個經驗應會讓他以後切齒難忘。

◆註︰潛艦廁所的特殊裝置
在潛艦上大號是有點危險的，因為潛艦是利用壓縮空氣將穢物排出艇外，如果在如廁前後遺漏了調整氣壓的動作，就會出狀況！
入廁時要先踏一下便池上的一個踏板，檢查儲存器內是否殘留氣體？若有殘留氣體；需打開船舷閥排除。然後～
打開馬桶通糞箱的入口＞打開通海閥門，用海水把糞便沖入糞箱＞關閉坐便器入口後才使用＞打開糞箱通往潛艇舷外海水的出口蓋子＞扭開高壓氣罐閥門＞扳動氣壓開關，利用高壓氣體把糞便從糞箱內壓出艇外＞關閉糞箱蓋。

導讀
走過氣味關(一)
https://blog.udn.com/PAESI15/179880437
走過氣味關(二)
https://blog.udn.com/PAESI15/179908645
走過氣味關(三)
https://blog.udn.com/PAESI15/179935893
走過氣味關(四)
https://blog.udn.com/PAESI15/179947672
走過氣味關(五)
https://blog.udn.com/PAESI15/179966921


喜馬拉雅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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