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買一台立地電扇，一般都是老公打理組裝，這回碰巧老公出差，於是改請兒子幫忙，他小時候就很會玩樂高，應該難不倒他。不一會兒功夫就說是大功告成，然而一拉高電扇，瞬間上下解體，令人傻眼，兒子在旁尷尬異常，不容我多說一句，彷彿將要惱羞成怒。還是得追根究柢，怎會這樣？兒子說是我粗魯，不當使力造成的，但他猛一瞧地上尚留存著兩個小零件倒是心虛起來，忙著解釋說是多出來的。一聽這話就知道他倉促行事，我說：「兒子啊！別急著跟媽辯解，如果這零件用不到，那廠商幹嘛多此一舉？這都要成本的，一台多兩個，一百台就多兩百個，這成本累積下來很可觀，廠商幹嘛不節省這筆開支？可見這零件一定有其用途，再想想看是哪裡沒拴上？」果然是用在底座與主體的連接部分，那被說是多餘的兩個零件一上去就固若金湯，再不搖晃了，一個零件也不剩。

一向對兒子信心滿滿，這回他的草率，頗令我意外與失望，人都是這樣吧，一旦有先入為主的觀念，往往就被牽著鼻子走。最先我是有聽到他喃喃自語：「這太簡單了，說明書不用看就可以動手了」，卻沒有及時阻止，以為他有把握，再加上自己慣常加諸的期望，就有了差別待遇，換成是女兒，定會要求她先讀懂說明書再上工，在我腦海裡的反射區，女兒就是粗心大意。說她這次的國三會考吧，眾親友莫不打電話過來關切她的考試成果，原以為放榜後再說便是，誰知女兒等不及，在電話裡就興奮的回說自己已先對了答案，拿到了幾個A！這下輪到我不安了，在學校的考試就是如此，她總說大有進步，然而成績出來，至多不過是前進一名，可是最常出現的是不進反退，有次還退步七、八名之遠，癥結還是在她報喜不報憂的樂天個性。有了這些前車之鑑，我當然得勸女兒別逞口舌之快，等放榜後再說不遲，否則都以為穩進哪所學校了，可是萬一出錯呢？如何善後？她竟不高興：「妳不是說要往好的方面想嗎？妳根本就不相信我可以考好！」這下誤解可大了，我頓時為之語塞！

期望這個東西像是一帖猛藥，對症下藥固然效力無限，但若罔顧實情，一昧地一廂情願，一樣會成為窮兇惡極的猛獸，回過頭來反撲啃噬我們自己。舉一個悲傷的例子，一個朋友久沒來上瑜伽課，一天突然在外碰到她，與我聊起她一個親戚Rebecca罹癌，好不容易熬過化療，正想好好享受劫後餘生之時，卻又在醫生的定期檢查下，發現癌細胞轉移叢生之跡，通知她回醫院繼續做治療。Rebecca第一個反應即是：「為什麼這麼快？不是說我痊癒了嗎？在我咬緊牙關熬過說是最痛苦的階段之後，然後說再來一遍？每個人都告訴我這種癌症預後極佳，也都說是我個性豁達才戰勝了病魔，醫生更說有他的關照，我只管放心過日子，這才多久之前的事？我還敢再期望一次嗎？至始至終就是一場騙局吧？我真是既可笑又可憐！」從此一蹶不振，完全失去第一次化療時的意志力。後來Rebecca有了異於平常的舉動，購置了好幾套昂貴的服裝，分送給周遭親友，朋友收到時，半開玩笑的問她：「中樂透啊？」她若有所思的說：「何必等到中大獎？活著的時候就趕緊送出去，否則一旦死了，那就不是禮物，是遺物、是死人的東西！妳還敢收嗎？」話裡的無奈與絕望，隱隱透露出一絲的不祥預兆。

沒多久就傳來Rebecca自殺的消息，日子就選在她開始要做第二次化療的當天，她沒有進醫院，而是選擇了斷自己的生命，遺言提到：「無力兌現期望是一種無盡的折磨，我對自己撒了一個大謊，從來就沒有好，是不斷的惡化，我死了，但我也醒了......」 我問朋友，妳不來上瑜伽課與Rebecca有關嗎？朋友說，自從知道Rebecca的死訊之後，她就鎮日惶惶不安，檢視起自己的健康，進而發現自己對瑜伽課有過多的憧憬，甚至視之為仙丹，真是如此嗎？她想衡量一下，這份期望是否值得繼續投資下去！沒想到，事隔一年多，我也面臨到同樣的問題（原因詳見上一篇文章：焉知非福？http://blog.udn.com/LycheesTung/56607631，除了瑜伽，還能為自己做什麼？有一天，如果發現瑜伽並不如預期中的百毒不侵，我會不會埋怨它呢？就像一位經常出入健身房鍛鍊身體的朋友被診斷出罹患癌症，他說：「我很健壯，但我已經癌末了，妳看得出來嗎？」我沒看出來，但我知道他越來越少進健身房了.....懷疑起由來已久的信念，然後不再期望，一下子棄之如敝屣，那感覺定然是蒼涼與無助.....

女兒出生後吃了我八個月的母奶，不知是否這個原因，很多嗜好與我相同，尤其在吃的方面，我愛吃的，她鮮少不吃，大部分都是同程度的喜愛。所以當她把所有紫色衣服全退還給我、告訴我她不喜歡紫色時，我很是訝異！不禁納悶幾天前的我還全身穿成紫色、像是茄子般的在她面前晃來晃去，她是如何忍住不說的？再有回，從書房出來，猛一抬頭看到她沒出門，詫異的問她：「妳不是上課去了，怎麼還在家？嚇我一跳！」她回我：「我給妳的存在感有這麼低嗎？」真是被打敗了，什麼叫做存在感？這樣的字眼出自一個國三孩子的嘴裡？為此，我逐次修正自己的期望，不再自詡是她肚子裡的蛔蟲。

又一次她問：「媽咪，如果妳是我的同班同學，那會是怎樣的一個景況呢？」不加思索地回她：「妳肯定欺負我！」女兒說她不會，她待人極好。為了這個問題，我想了一整個禮拜，依舊毫無頭緒，就像當初懷她時，無從揣測出她出生後的長相一樣......終於，女兒公布答案了：「如果妳是我的同學，我們一定會喜歡上同一個男孩......」無可救藥的漫天遐想，百無禁忌的天馬行空，我真是自嘆弗如啊！如硬要把自己的期望強加套在她的身上，可不顯得我的迂腐與老朽？而這期望的框架得有多大才能圍住女兒跳躍式的思維與鞭長莫及的觸角？我在她這個年紀的時候，可曾想過與她同樣的問題？與自己的母親同在一間教室上課？這新生代著實比我們有趣多了，怎忍心去主導與左右？

擔心引起女兒的反感，我不再去質疑女兒預估的考試成績，也不再阻擋她大方無私的分享，不過這些天卻不見她興高采烈，取而代之的是眉頭深鎖的苦情模樣與緊張兮兮的舉止！一問之下，才知道她因放榜日子的迫近而心煩氣躁，惟恐放榜成績沒有預期中的好，該如何向人解釋？我早說了，一旦話出口就成了他人的期望指標，這個壓力是自己給自己的，沒人幫得了！

期望在某些時刻很重要，予人一股向上的力量，但更多時候，寧可沒有期望，虛心接納所有的可能性，心情才不會被干擾而能勇敢，所謂：「無欲則剛」，該就是這個道理吧？

也許不該任由期望蔓延滋生，雖說心想事成，可說穿了，還是負擔！（文字＆拍攝：童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