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姑過世的那幾天，我的眼皮跳得特別厲害，因為平時偶而也會如此，所以儘管心惶惶也不致於太在意，直到浴室燈突然幾次的閃爍到莫名的黑了又亮，兒子戲稱詭異之後，我才略感不安，果然沒多久就收到大姑姑的死訊。

家人常說我前世定然是個機械體，舉凡各種事務機器或是家電產品，只要一到我手裡，任何疑難雜症都能迎刃而解，運氣好的話還可使之起死回生，尤其家中那台列表機，常常狀況百出，但始終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每每都讓它乖乖恢復運作，省事不少。再如這幾天低溫，洗衣機也脫序演出，明明按下的是冷水洗滌，卻不時跑出熱水攪和，請廠商來看，他們二話不說就要把熱水源頭封掉，除非我願意換個近二萬元的主機板。滿腹狐疑的我把說明書翻出來看，發現原來它有偵測水溫的機制，因為過低的水溫一樣會傷害衣物，因而自動進熱水以調節合適的溫度，氣溫回升時實際再操作時，果真就不進熱水，可見主機板沒壞，差點成憾事。所以別太相信所謂的專業人員，他們只是進口銷售，不見得全盤了解機器內建的功能。

至於浴室的燈光，理應是濕氣太重所致，但為何偏偏選在此時頻頻發作？我不禁異想天開，是親人離開人間，靈魂成了一股極強的流動電波，一旦靠近我們所造成的變化，許是大姑姑來看我了，別說我「花轟」（學好友SuSu的說法，音譯發瘋），這樣一廂情願的想法著實安慰了我不少。

回顧從前，與大姑姑的互動並不多，連後來爸爸過世，她是否有來參加葬禮，我都毫無印象，只記得她與奶奶像極了，無論體態或是講話的口氣，常讓我誤以為時光倒流了，又回到小時候面對奶奶的情景。記憶最鮮明的一次就是六年前爸爸住院時，我正要離開醫院，剛好與大姑姑碰個正著，大姑姑原本就胖，這回看得更胖，雖有大姑丈在旁扶持，仍顯得體力不支與氣喘吁吁，彷彿是即將倒塌的大樹，有股衝動想問候大姑姑的身體狀況，可是當大姑姑一開口問起我的近況時，我又起了戒心，旋即退縮了去。

一直以來，最怕的就是長輩的囉嗦對話，回應得不好，或是留了什麼蛛絲馬跡，只怕親戚間又有得嚼舌根了，在避之惟恐不及的心態下，我無視大姑姑的親切寒暄便匆忙離去。如今再見時已經是在她的告別式上了，細細端詳大姑姑的遺照，滿懷愧咎的我，潰堤的淚水怎麼都止不住，一再的向大姑丈道歉，我是這樣的疏忽與無情，從沒來探望過大姑姑，這告別式成了我贖罪之處，喃喃的不知說了幾百次，希望大姑姑原諒我的傲然與失禮。

說來也是被大姑姑瞞住了，她當時告訴家人，只是輕微的中風、伴隨一些失智的現象而已。在告別式上，大姑丈才坦白告訴我，其實大姑姑早在五年前就驗出罹患肺腺癌了，這期間進出醫院做過化療多次，可能是不願意讓我們看到她憔悴的一面，一直隱藏著嚴重的病情。二姑姑也告訴我，大姑姑過世前幾天，身體精神各方面已經很差，還專程坐車到南部她家來住一晚，而且那晚胃口出奇的好，嘴巴一直都沒停過，吃什麼都津津有味。看來姊妹情深，大姑姑可能預感到自己的大限已到，趕在過世之前見二姑姑最後一面。

這種現象也發生在好友Fein的媽媽身上，在過世前兩個禮拜，就分別去看過居住在各地的五個兒女，還跟Fein說她要把頭髮弄得漂亮一些，像是在交代後事一樣。Fein在事後才恍然大悟，與家人提及時，全家都抱在一起痛哭，皆不捨媽媽的用心與離去。聽人說過，這都是有福氣之人，能在走前再看至親至愛的人一眼。

說到癌症，換做我是大姑姑，我也會隱瞞不說，儘管今非昔比，癌症已不再是不治之症，很多抗癌成功的人士都紛紛現身說法，但在一般人的刻板印象裡，它依然使人聞之色變，尤其可怕在它的治療方式與演化過程：化療、開刀摘除、復發、轉移、至最後的止痛安寧....癌症似乎無法擺脫死亡，總是在被預估與預後，誰能笑看死神之逼近？誰會甘於被視為將死之人？誰又肯安於逐漸凋零的狀態？那是種失去重量的虛脫感，個人價值開始微不足道，猶如提早退出人生舞台，瞬間一片死寂，還把人折騰的不成人樣，受盡醫療折磨，說是身處於人間地獄也不為過。

辛達塔‧穆克吉（Siddhartha Mukherjee）所著的：「萬病之王」（The Emperor of All Maladies:A Biography of Cancer)就提到：「化學機械庫如今握在醫師的手裡....」又說：「說順鉑（備註）教人難忘，有好幾個意義。這種藥會造成嘔吐不止，而這種噁心的力量和性質，醫學史上罕見：採用這種藥的病人平均每天嘔吐十二次。」平常人嘔吐一次就極不舒服了，何況是十二次？

記得表妹得淋巴腺癌住進醫院時，我與老公去看她，她不但生氣，還要我們別再去看她，因為她連呼吸、吃頓飯都困難，頭髮也都掉光，我們的到訪無非是來看她的狼狽，只會更加重她內心的不平與悲憤，她寧可選擇孤單的與病魔對抗，也不要破壞過往的她在我們心目中的漂亮與美好，癌症不只是絕症，還逼人與世隔絕。

瑜伽課的白老師說得好，她說癌症應該算是一種慢性病，我也深有同感，與其他的急症比起來，它算是厚道多了，至少讓人有時間去準備與安排，如果預估可以有五年可存活，那未來這五年勢必是極其珍貴與意義非凡，人生可能因此大轉變。

一個朋友就是在得知自己可存活的年限後，就整個人人間蒸發了，再也尋他不著，後來才知道他終止一切治療，另覓桃花源去安度他的餘年了。這勇氣很大，一般人很難離開自己熟悉的環境與正規的治療體系，他在未死之前就放下一切，也算是拜這疾病所賜，當真是帶病好修行？時刻抽離於這個塵世，不為其所惑，方得出我身該駐足停留之處。

顯然，我是白白的辜負了與大姑姑的寶貴相遇，那個曾經值得駐足停留的點已然煙消雲散，再無行跡可尋回.......

備註：

根據維基百科：順鉑（Cisplatin，CDDP）是一種含鉑的抗癌藥物，即順式-二氯二氨合鉑(II)，棕黃色粉末，屬於細胞周期非特異性藥物，對肉瘤、惡性上皮腫瘤、淋巴瘤及生殖細胞腫瘤都有治療功效。它是第一個合成鉑類抗癌藥物，結構簡單，機理明確，並引發了對鉑類藥物研究的熱潮，包括卡鉑、奧沙利鉑、奈達鉑及賽特鉑等。

順鉑的副作用很多，包括： 腎臟毒性：與產生的活性氧物種有關，可通過適度飲水、服用自由基清除劑和強迫利尿得到緩解； 噁心、嘔吐：順鉑是催吐效果最強的化學治療藥劑之一。可通過樞復寧、格拉司瓊等止吐劑與皮質類固醇聯用得到減輕； 神經毒性； 耳毒性； 禿頭症； 電解質紊亂。

衷心祝福大姑姑一路好走，再無病痛纏身，快意遊天間！（文＆拍攝：童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