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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征記實錄 第七章 充實的過程(1963-1968)(九) 永興維源艦 四年的學業終告完成.
畢業典禮前,景平問我:以何種心情迎接這個慶典?我的回答:當然是喜遠多於憂,一來因為我不只獲得了學位,再者我即將回到戀人的身邊,自是喜上眉稍,甜蜜的滋味在心頭.憂的事情雖然不少,但一時難做決定,就只得暫時擺在一邊,反正有服役一年的緩衝.
當時,忙著要把課業做個了結,連畢業旅行和舞會都沒空去,匆忙的拍了學士照,參加了畢業典禮.收拾妥一切,六月底,就兼程趕回花蓮,一心要投入戀人的懷抱. 遠方的狂濤雖然洶湧,最終都要衝上岸來.一對隔空苦戀了四個月的戀人,終於又可以緊密的相擁. 我和景平又再度相攜,走在定情的海岸路上,一路互訴著綿綿的心事.
我提出邀景平來我家,她欣然同意,我倆即走回四村家裡.我正式向母親介紹了景平,聊著聊著,楊媽媽和機場張主仼,八姑的媳婦王惠美,也就立即成了母親和景平的共同話題.
隔天,我和景平同去天祥戲院看了場電影,片名<雁南飛>.這是一部迪士尼出的文藝劇情片,描述一家人同心合力,為南飛的雁兒覓一棲息之地的故事,情節溫馨感人. 看過電影,我倆去廣州粵菜館吃晚餐,這餐館為父親的部屬何紹福所經營,我向何叔叔介紹了景平,倆人同享了一餐豐盛的美味.雖然這不是個燭光晚餐,卻是我和景平頭次公開的社交活動.
晚餐後,我們乘車返下美侖,攜手走去港口碼頭.我倆相依偎坐在港堤邊,看對岸點點燈火,閃亮在港中的海面,閃出一條條鱗鱗的蛇光.微風吹起,景平的長秀髮輕飄在我臉上,此時無聲勝有聲,情意綿綿已無言可諭了.
星期天上午,景平邀我同去美侖天主堂,我們望了一場彌撤,彼此都把心願訴向天神. 上過了教堂,我們去逛美侖山麓的忠烈祠,我把今後倆人做了概括規劃.在往後服役的一年期間,我將準備留學及考研究所,景平則可能隨師訓班遷往台北.倆人仍舊聚少離多,然而此情既已定,彼此都將信守相愛的承諾.
晚飯後,我們乘車回到美侖,又沿著定情的海岸路,來到港口的長方水池邊,四下空寂無人,在一片白沙灘上,我倆躺下同仰望著星空,聽微浪拍岸的陣陣潮聲,感觸彼此砰砰的心跳,不自覺地,四片熱唇已然吸在一起,倆人緊抱成一團,你儂我儂地相互愛撫,此時此刻,可真是天長地久矣.
激情把我和景平推到熱戀的境地,但我倆並未被激情沖昏頭,彼此克制守著朋友的界限,留下甜蜜又美好的回憶. 良宵苦短,離別更是令人不堪,天意要如此安排,我們也只有接受. 七月初,我背著簡單的行囊,和滿滿的愛意,前往左營軍港,登上了維源艦. 維源艦(台海軍42號),原名永興艦,是抗戰末期從美國接回的八艦之一,原係掃雷艇,鐵殻圓底,噸位約七八百噸,接回國後作一般巡防護衛使用. 艦上前後甲板各有一門三时砲,後甲板的左右舷,各有雙門4公分快砲,並有2公分連發快砲及點5公分機槍數座.我被派來擔任槍砲員,輔佐槍官林猷川(海官53年班).
同我一道上船的另有四位預官,他們是醫官鄭敏夫(台大醫科);文書官(大同學院企管系);航海員楊聯義(海洋學院航海系);及通信員楊圖中(台北工專電子科),全艦官兵近一百二十人,艦長龔錦堂中校(海官39期).
永興維源艦(原42號,1972年除役前改68號) 1967夏21週年艦慶時在左營港全體合影(第二排右一梁華岳少尉槍砲員)
維源艦在海軍頗有名氣,是少許取自艦長之名的艦艇.我年幼時,就曾從父親帶回的軍中宣傳讀物中,閱讀過維源艦的歷史,所以我對其並不陌生.
1949年5月1日,永興艦駐守吳淞口,艦長陸維源因對抗艦內的叛變而犧牲,為紀念陸艦長的忠貞,爾後遂將永興換名維源. 此前,抗戰勝利,在1946年11月24日,永興和中建兩艦駛抵西沙群島,在島上豎立海軍收復西沙群島紀念碑,為中華民國伸張南海主權.
永興及中建兩艦於1946年11月24日登陸西沙島立碑宣示領土主權
永興艦行前在榆林留影
永興艦1949年5月1日發生叛變被敉平,槍戰彈痕累累,陸維源艦長殉難,永興改名維源
陸維源(右二)在官校實習時
1958年8月23日,中共砲擊金門, 接著又發生92海戰,震驚中外.
事發當時,維源領陀江護美琪艦搶灘金門料羅灣,遭共軍砲擊,最後維源拖著受重創半沉的沱江,脫離險境,重返基地.此後,又多次參與台海戰役,皆不負使命.
八二三砲戰時,維源與沱江艦護美琪搶灘金門料羅灣,遭共軍襲擊(九二海戰),沱江重創半沉 維源拖帶沱江返馬公基地
維源拖帶沱江返馬公基地
維源的戰功史蹟累累,但艦齢已有二十五年,顯得相當老舊,仍被指派入北巡艦隊,擔任護航馬祖的任務.我上船時,剛剛大修完畢,正在左營高雄一帶,進行各項航訓,蓄勢待發,繼續為保衛台灣的海疆效勞.
海軍是個特別的軍種,台灣的海軍更有些獨特的傳統和禁忌. 一年前,在桃子園分科受訓時,教官就曾提過, 例如吃魚不能翻啦,船的編號逢四就避開啦等等.
上了船,發覺艦上的官和兵涇渭分明,官艙與士兵艙全然隔開,官員倍受禮遇,不僅有個別的房間,寬大的官廳裡還有勤務服侍.一開始,我和槍砲官同室了一陣子,後被調去文書官周俊茂的房間,我睡上舗,周睡下舗.在船上服役,因為有航海加級,伙食好,我的少尉薪餉也高於一般的少尉.
然而,我並非為享受這份待遇而來,國家的政策如此,我不得不聽命.如今,人在船上,心卻念著遠方的她,上船的頭三天,我就寄出兩封信給景平,我寫道: 我响往十七世紀放浪的水手,我愛那深沉的大海,但我怎能會離開妳,可是我真的走了.許多事情終不能免,看得遠了,對那些大決定就會樂意接受.海的開闊,路的迢遙,隨處都充滿了力,被愛攏罩著,被許多力量支撐著,奧妙得就像天邊的那顆孤星. 景平的第一封來信: 記得上個禮拜早晨,我們還一道去望彌撒,而今只有我隻影獨往.每當看到海,就會多望幾眼,它引起我的思念.但誠如你說,望得再遠也見不著你了,雖然如此,我還是喜歡凝視大海,想到遙遠的那方,有個人在傾說他的心意. 經過一段巡航,維源來到高雄新濱碼頭,會暈船的我這樣寫道: 我的航行死寂,崩潰躺下.生活的試煉,不論多麼殘酷無情,它使我們的生命不斷的起伏,我感到一份莫名的痛楚,我雙手緊握,想要握住你.平,給我力量. 回信中,景平安慰道:
在這酷熱的日子,不難想像出,你在艙中納悶的景況.但不要為了得不著什麼而鬱鬱不樂,要知道,你還得渡過三百多個軍中日子,好好的接受吧.你不是帶著愉快的微笑而走的嗎?怎麼一下子又不對勁了,靜靜地聽我慢慢地唸: 午夜的月光在編織,海波上明亮的鎖錬,海的胸膛輕輕起伏,恰似一個嬰兒安眠.我的心靈也正是這樣,傾身響往,對你聆聽,就像夏季海洋的浪潮,充滿了溫柔的感情. 聆聽戀人的晚安曲,我回應道: 一夜拾落,只為那顆顆殞落的金星,蛇光廘粼,卻變得癡癡,依捨難分.雨細漸稠,水波不再泛泛,暗淡的彩帶遠遠伸來.來吧,領我去撈起顆顆金星. 陰沉不會是安寧,孤獨豈又是失落.風浪興起在彼岸,雲雨也彌漫了西天,歸帆都已泊岸,但是遠方的人兒,你怎麼還不返回,難道你聽不見我的呼喚. 我要歸去,不是懾於無情的風雨,而是被那無比的親和力招回. 是一個回航的黎明,天色仍灰暗,維源正緩緩巡弋在高雄外海,我第一次嚐到海洋的可愛.陽光就要升起,天空漸由青灰到㶷爛,一刻刻地把海和陸接合. 平,你一定知道我是多麼歡喜,海與艦都要泊岸,聽那親吻的輕聲,難道不像耳語?沙灘上,浪兒纎酥的手指揉著,揉著,像揉著撲撲的心房.剎時,日頭露出臉兒,紅通通的,像是窺視了什麼似的,那份嬌羞,又像是海天接合的焦點.此刻,我覺出天地的親和,竟是這般的偉大永恆.我的航行像是在夢境,不知身在何處,只聽你的呢喃,像是在做夢啊. 怎麼不是夢境,平,繼續做下去吧,莫要醒來,讓我們久久躺在軟綿綿的夢裡. 陽光助我拾回了顆顆金星,回航的盼望直瞅著遠山,直瞅著你的港心. 颱風葛將直撲花蓮,你將怎麼渡過那狂風的一夜? 七月下旬,景平決定隨師訓班,於八月初遷往台北.她抽空去港口海邊游泳,並說: 游得再遠也捉不到你絲毫身影,你那無限的柔情,令人沉醉,那深愛的思慮,令人響往,可是那驚濤駭浪,卻叫人難以接近.
景平也同時道出了我的心聲: 日來總是千思萬慮,說不出從何而來.我看每個日出日落的不同,每一個潮漲潮落的變化,我開始捕捉時空的迷離,一如愛默生說,每一個接觸都是驚心動魄的,像一個憂鬱,絕頂聰明的孩子,那銳眼像金針追尋,像流星選擇了自己的路,要以一己的力量撕破黑暗. 有一陣子,景平忙著搬遷的事,我等不到她的信,只好不停地自我喧洩,到八月初,接連三封信寫著: 信一:你柔聲低吟在小港的月夜,我屏息俯聽,是心靈也是海潮的起伏,鏈鎖熔落灼我,燎我.今夜又是一個盈月,月兒蹉跎,有些烏雲,沉靜的新浜,正慵懶躺下,隔一道黑幕,壽山亮起點點燈光. 我何嘗不想堅強起來,像崖邊那棵勁松.披風霜,戴雪笠,常呼嘨,為你吟咏,常沉思,思你脈脈柔情.而今流落,何似浮萍,且把豪氣再唱,願把胸膛拍響. 想那曾是你我唯一容身之處,生命的血液不也會合過?衝撃在臉上,在手上,又何只是甜蜜的撫慰.晚風如流,䌫栓獨坐,人已倦,金星傾落,與你低訴,吻你鬢髪,奈何今夜連風兒也不動. 什麼才是能夠忘懷得了的?且不說那小窗疏雨,也不張望那大海,或將沉緬人於黃昏後,或將震驚,晨鐘響起. 等待和希望豈是享受?你說.可是,所有其他快樂都不足與它的痛苦相比,而樂於享受那澈夜的不眠. 啊,星夜,你能給我什麼?這些日子無風也無浪,這些日子安靜也漫長. 寫在高雄港 信二:爐火盛燃,燃遍了我周身的細胞,燃起了耀騰的火焰.啊,那子夜獨坐船尾的少年,送走了落日,餘輝熔入另一顆更熾烈的太陽裡,你唸過雪萊的A New World吧? The world's great age begins anew, The golden years return ⋯ 生命點燃的火,愛情蘊含著,永遠不熄滅.⋯我永遠會記住交流的歡愉,低聲唱一首古老的短歌,空氣清新和平,我們默默依坐,互相輕撫,像爐裡片片交熾的火焰. 維源可能於8月10日往花蓮或基隆? 信三:這是一段喧洩的日子,我讓自己像浮雲,聚了又散,散了又聚,悠閑裡充滿了激盪.不論是對你或是新交預官朋友,不論彼此談人生,甚至辯論.我真後悔跟他們辯論,我學不會怎樣去分析別人,更學不會去憎惡別人,就連那小小的憐惜也學不來. 而我孤獨時,卻根本的忘記了自己,沉入一個古老國度,那裡人物活生生.是你,招回昨日的星光,往時的小溪樹林和花草,都曾被今夕的星光照過.往日的一切又再呈現,再被提升,我的生活居然是如此真實,過去的並不是一去不回⋯能把握生命的一瞬,就能證實自己的存在. 生活在這寧靜親切的土地上,一切都是熟悉的,沒有流落異鄉之感,只有滿心壯志未酬,滿心的希望.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證明真理的勝利,罪惡的敗亡. 但有時我們的步伐亂了,互相衝撞,問道,該往那裡去?寄望浮雲,徬徨又恐懼,想高飛,山河又遠去,卻不知在者恆在,眼前的每一刻,都將永遠不能忘懷.你會記起,東海岸長年泛起的浪花,那裡有雷雨,也有令人發酥的晚風,有我的親人,也有愛人,我要及時歡唱,我要為這塊沃土流下血汗. 八月初,景平在好友高蓉家小住了幾天,離開花蓮北上,母親在車站為她送行. 景平引蘭尼爾的< Evening song >:
遠眺啊/親愛的/遠眺那黃沙的邊緣/看落日和大海的幽會/在遠方 他們久久的擁吻/在大地的面前/啊/更久更久的是我倆,⋯ 哦!黑夜/你不妨分開晚空和日輪/但永莫分開我們的嘴唇和手.
我追求內外和諧美好世界,深愛由她帶來的一個昇華的世界,一個力和熱的泉源.我是如此深愛著她,我繼續寫出: 群山傲視,領我在你腳下盤旋,攀登,在峭峻下飛行,遠離.從迷茫中覓得一條道路,有荊棘也有芬芳,行在海與山的密合裡,行在人間的曲徑上,我傾聽海波的傳送,像東岸長巷他唱的那首老歌. 啊,長街,我再次向你揮別,能把握到的我們都把握了,不論是緩步環湖的雨徑,依坐最東方的海濱,或是在教堂的裡外,處處都像一首詩. 記得第一次為你放歌的時候,早春的杜鵑初開,開得正好,等我再為你唱時,太陽已燃得非常熾烈了,我知道這不再是夢境,而是一個真實的世界⋯ 古園掠過朦朧雙影,柔唇輕啓,語細人依, 走出古園,綠野綿綿,天空湛藍,希望更濃. 8月8日的另一信,我為前首詩再加了註釋: 我不相信大雨滂沱,是老天悲哀的淚水,但不知怎地,昨晚,地上滴滿淚水,滴濕了我全身.一路上,雷雨交加,我們且走且跑,真叫人發狂,我們高晿軍歌:邁開雄健的步伐,擺動粗壯的臂膀...⋯大雨跟著緊唱,晿出天地的熱曲. 已經很久不曾和大自然這般親切了,真的,我激動得很,我敢說那些雨滴是我的涙,可是我並不憂愁什麼,歸途和前程在朦朧裡呈現. 你見過雨中的菩提樹嗎?我問,見過,你說,指著路邊那棵孤拔的綠樹,然後指著自己,笑說似曾相識.是的,一切都似曾相識,就像你我,像來自天邊的孤雁,我不住的揮手,招你作留,好讓我們交換一些家鄉的音訊,我唱一曲老歌,你也回我一曲,然後彼此祝福,天空湛藍,太陽正熾時,我們就一道再出發,奔向一個古老的國度. 我預告維源十三日北上,相約十五六日台北見.然而只隔一天,我又不得不立即去信,取消約會,因維源變卦了,改先去花蓮渡假一個星期.真是好事多磨,令人無奈,只有退一步想,老天如此安排自有其意,至少我還可以返家,與父母相聚. 正值我飄盪不定的同時,景平也是居無定所,工作單位遷去台北板橋十二埒. 她離開花蓮後,先返宜蘭家裡小住,與往日同學好友歡聚,繼之去台北,暫住在士林姨媽處,至8月下旬,终定居在學校的宿舍.景平來信寫:
安靜聽音樂,回憶往事,是甜蜜辛酸?是痛苦還是快樂?我們心裡有數,還是別說為妙.
然而,卻在另一張信紙上,僅只連寫了三個"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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