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式坐在辦公桌後面。沒有窗戶的小房間，現在瀰漫著坐在他對面的傅蘋散發出來玫瑰花初開似的香水味。她那淺黃色的薄洋裝映著她泛紅的臉頰，蓬鬆短髮下的眼睛閃亮著。他低下頭，盯著他前面一厚疊的資料說，「傅蘋，我想今天我們就把這份收集資料工作結束。以後，妳可以不必再來了。」

            傅蘋不響，紀式抬起頭來，他看到她張大眼睛不能相信的表情。

            「紀教授，假如是因為經費的關係，我可以免費再做下去。û

            「謝謝妳的好意，妳已經幫了很多忙，û紀式說。

            當初傅蘋這份工作講好是兩到三個月的時間，想不到兩個月這麼快就過去，他們每星期的討論聚會已經繼續了八次。

            美國學校給他一年的休假是他辛苦賺來的，國內大學供給他這個研究機會他更珍惜。教書必得出版，他教了那麼多年亞洲文化，才得到一家美國大學出版社替他出書的機會，範圍是中國古典文化研究，題材不拘。他覺得自已太幸運了，第一步就是要收集比他要寫至少十倍以上的資料，傅蘋就這樣闖到他的生命裏來。

            一個星期兩個鐘頭的時間有限，但是傅蘋的工作速度和興趣讓紀式驚訝，兩個鐘頭很自然地就延長到三個鐘頭。他們有時還聊題外的事，多半是傅蘋自動地把她這學期選些什麼課，課外消遣活動等自自然然地講出，紀式細心地聽著。他一向注意聽學生們說話，很容易讓學生跟他親近，這也是他能在美國大學教冷門課而成為熱門教授的原因。

            而傅蘋就那樣信任著他，那樣用心地逐行逐頁在一本一本參考書裏複印出他需要的資料，然後分門別類。偶爾她翻著一頁頁資料的手會被紀式的手接觸到，但她從來沒有給他任何尷尬的感覺，紀式自己呢？他最近覺得生活那樣起勁，上星期歡迎另一個外國回來的教授午餐會上，他第一次穿上他太太在美國替他買的淺粉紅色的襯衫。現在他對傅蘋說，從下星期起她不必來了。

            「資料暫時己經收集夠了。」紀式的聲音竟不住有些顫抖，「妳做得很好。û

            「我可以再幫你做呀。û

紀式感覺到傅蘋聲音中的要求。他知道他現在要她收集資料，或者要她做其他的，她都會答應，只要他讓她再能每星期回到他的小辦公室來，坐在他的對面。前一次她不是提起她的男朋友，說現在跟不跟他約會都不重要了。

他自己呢？腦子裏整日不也總是晃著她的影子。

            「謝謝妳，謝謝妳幫我做了這麼多。û他再次看到傅蘋赤裸裸的眼神。他終於說，「傅蘋，妳知道荊棘中的玫瑰，你只能在一旁好好地欣賞，要是你一旦想擁有它，那不僅會傷害到自己，也可能會將那玫瑰摧毀，妳懂嗎？û

            傅蘋凝視著他，突然說，「難到我不能再多看那玫瑰一眼？û紀式的心猛跳起來，他感到癱瘓，不能思想。

            「我以後還可不可以來問你問題？û傅蘋問紀式。

            「當然可以，只是我們不能再有這樣每星期的工作聚會。û

            「你還有沒有其他的研究需要…?û

「沒有了，û紀式近乎痛苦地說。「我還有一點其他的事。û他困難地站起來，一手拿起那疊厚厚的研究資料，另一手拿起他的公事包，「請妳幫我把燈關掉。û

            傅蘋隨著他的眼睛找到牆上的開關，她將開關輕輕地往下一撥，沒有窗子的房間成了一片溫柔的黑暗。紀式迅速地用提公事包的手將門推開，走廊上的日光燈馬上瀉了進來。他側著身子讓傅蘋先出去，在那一剎那，他感到從他身前擦過的她身體的溫暖。

            他們走在陽光下。

            「我要從這邊走了，û紀式說。「再見，傅蘋。û

            他停下來，看著傅蘋背著小皮包的背影消失在那片蔥綠的草坪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