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聖誕我們全家去墨西哥渡假, 當時我在一家旅行社做外銷員,拿的是廉價旅遊票, 最後一站是寧靜港, 住進一家濱海的旅館, 發現他們有第二天去聖露加角看海豚的節目.

但是我們報名太晚,已經客滿. 跟十五歲的旅館服務生托馬談起, 他說他爸爸豪賽是一家遊覽公司的司機, 明天休假, 可以私人開我們去一趟聖露加角看海豚. 他爸爸要的旅遊費非常便宜, 於是約好第二天八點半來旅館接我們.

            我們七點五十就下去旅館大廳, 然後到外面等. 最後豪賽終於出現, 已經八點三十了. 他不會說英文,但是一臉和善可愛的笑容, 倒有點像海豚,我想. 豪賽穿著花夏威夷襯衫、畢挺的米色長褲, 像後梳的頭髮油光閃閃, 好像要來見貴客一般 , 我們不好意思抱怨, 他講了一大堆西班牙話, 我只聽懂他有一個女兒名字叫瑪麗亞, 我們跟他上了車, 一看車上還坐了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叫他爸爸.

            豪賽把車開到一家加油站, 慢條斯理地洗起車子來. 洗完車又大街轉小巷地開, 到了十點, 他在一棟樓房前停下, 逕自下車去, 留下我們一家和他的小兒子在車上, 不一會兒他領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上車來, 她笑着用生硬的英文自我介紹說她就是豪賽的大女兒瑪麗亞, 剛剛上完英文課, 今天來當她爸爸翻譯.

            我們說去聖露加角會不會太晚了,因為那邊離寧靜城有一百多哩, 時間夠嗎? 瑪麗亞問豪賽, 他說夠.

            豪賽開山上小路,瑪麗亞說她爸爸抄近路. 泥土路高低不平, 又傾斜得厲害, 車子顛得有點讓人受不了, 但風景絕佳, 偶爾小路轉到山邊還可以看到峭壁下藍寶石的海. 豪賽一面開車, 一面輕鬆快樂地唱着歌, 像情歌的味道.

            中午, 豪賽將車停到山中一家小餐館前, 瑪麗亞說是我們吃中飯的地方, 店裏沒有別的客人, 我們問能否趕到聖露加角再吃? 瑪麗亞說她爸爸講的一定要在此吃, 已經包括在我們旅遊費中了.  她說她爸爸、弟弟和她去去就來, 三個人就走了. 我從小店窗口看見豪賽的車正在一條崎嶇小路上往下開, 早上才洗乾淨的車幾乎消失在滿天黃土中. 下面是一大片香蕉林, 林前有一座紅瓦白圍牆房子. 車子在牆邊停住, 三人進屋子去了.

            店主把中飯端上來:黑麵包和四大碗滾燙的黃色清湯, 湯底沉着一層白米飯, 麵包是現烤、熱呼呼的. 湯是純雞湯,味道特鮮.

            好不容易, 豪賽帶着瑪麗亞和小弟弟回來了, 瑪麗亞說她爸爸要她翻譯,我們剛剛喝的是這小店最有名的雞湯, 用山裏的雞燉的, 山外絕對吃不到. 我看見窗外山坡上三三、兩兩大概在青草裏啄蟲的雞群, 它們紅的雞冠和羽毛在陽光下閃爍. 幸好喝了雞湯的兩個女兒沒有聽到瑪麗亞的翻譯, 她們已經想收養那些雞做小寵物呢.

            豪賽開車上路, 這時下面香蕉林前紅瓦屋門口出現了一個胖胖的中年婦女. 她向山腰我們的車子搖手,豪賽馬上把車窗搖下,熱烈地向她頻頻揮手.

            「她是爸爸從前的女朋友」瑪麗亞笑她爸爸說.

            「真的? 」我興趣來了.

            瑪麗亞說, 「真的. 爸爸年輕時認得兩個蘿莎, 他只能娶一個, 就娶了我媽媽. 」

            「剛剛妳們去看的太太也叫蘿莎? 」我問瑪麗亞, 她點點頭.

            「媽媽知道爸爸今天要開這條路, 所以叫我、小弟弟也跟來, 」 瑪麗亞補上一句.

            豪賽知道女兒在用英文講他, 並不干預, 還很得意, 一面開車, 一面繼續高興地唱歌.

            無怪豪賽穿得整齊, 還洗車子, 一路唱情歌, 原來是要來看女朋友!

            我看看豪賽, 瑪麗亞, 她的小弟弟, 不由記起她在旅館服務的弟弟托馬, 顯然是一個快樂的大家庭.

            車子一直往下坡路走. 遠遠的前面出現了碧藍的海. 聖露加角到了.

            海藍得像明信片, 波濤洶湧, 海面聳立着奇岩怪石, 海邊一大堆遊艇等着載遊客到海角盡頭去遊覽.

            豪賽帶我們上了一艘小遊艇, 他們一家坐一邊. 我們一家坐另一邊. 遊艇在波浪中穿行.

            「海豚? 」 我問瑪麗亞.

            馬麗亞提醒她爸爸, 豪賽跟掌船的說.

            掌船的把船繞到海角盡端、風平浪靜的另一頭,停了機器, 讓船在碧波中漂流.

            豪賽唱起歌來. 就在此時, 在我們船的左方突然露出一個海豚的笑臉, 它的頭隨著波浪浮沉, 口中發出嘖嘖、不成調的聲音, 好像在唱歌一樣.

            接着另一隻海豚, 另一隻, 又一隻…. 出現了. 一會兒, 它們繞船成了一圈, 一起發出嘖嘖的聲音, 它們在唱歌, 跟豪賽一齊唱.

            豪賽也繼續地唱, 快樂地唱, 他跟它們一齊唱, 唱那海豚之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