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下三天雨，天終於放晴，南加州平常污染的天空呈現著一片藍色。我手裏抱著新書和大女兒幫我買來的二手筆記本電腦。今天是春季第一天上課，上午九點半到十二點的「世界文化」課上，老師洋洋灑灑地講，寫滿了一黑板，我在小電腦上不停地記了兩個多小時。

下課時我趕緊電信給北加州的大女兒，謝謝她給我這個筆記本，雖然是舊的，但它可以讓我能不用紙筆就把老師今天講的二千年前古希臘文化全記在這小扁板子裡，供我終身使用，開車回家我還一路興奮著。

我三步併兩步地走上台階，一看家門口有個郵包，是台北家中寄來的。我忙打開門，放下書和電腦，把包裹拿進門內拆開，是十二本父親剛出版的書法集，大本精裝，雅致墨灰色的封面，左端是父親自己寫的「晉王羲之聖教序，唐孫虔禮書譜序，王建今臨集」幾個美麗的字。我翻開來看，裡面的字更美。我馬上拿起電話想打回家，一看桌上的鐘才不到下午二點，台北天還未亮，不能去鬧醒爸媽兩老。

我重新翻開父親的書法集，裏面有臨摹的晉王羲之聖教序，唐孫虔禮書譜序，王右軍尺牘，王右軍行書，唐馮承素摹蘭亭帖，還有父親自己感懷詩二首，朱伯廬先生治家格言，千字文等一百二十五頁，加上附錄，附了他去年親筆寫送給我他寫的 "天行健"詩。

我看著書上的詩，又看著掛在牆上的 "天行健" 詩，來美國已快四十年，不知搬了多少次家，從單身到結婚到女兒們出生，從美東搬到美南到美西，每搬一次，家俱什麼都還沒到，而父、母親的字畫已掛在牆上，在陌生的環境中陪伴著我們一家。時間過得比飛還快，女兒們都已離家，家中只有老公和我，牆上父母親的字畫仍陪伴著我們兩人。現在他們又寄來父親的書法集，我一遍遍翻看着，急着想給他們打電話，桌上的鐘卻如蝸牛，台北的天麼還不亮？

我重新打開筆記本電腦，電信給女兒：「一回來就收到外公的書法集，還記得三年前妳、我回台北去慶祝外公九十大壽嗎？在台北那幾天外公除了天天打太極拳外也天天練字。他的字寫得大家都說好，現在他出了書法集，書現在就在我手上，妳和妹妹每人都有一本，外公還親自替妳們題了字。」

我又想起我在網路上常聯絡的國際婦女會知心的朋友們，她們對父親都十分欽佩，我電信了英國的蓓蒂、法國的茱莉、挪威的安娜、澳洲的絲薇亞、非洲的塔美拉。我說書法是中國特有的藝術，父親公務忙了六十年，八十歲退休後才有時間勤練書法，在他九十三歲的今天出了集子，書裡面臨和寫的文字包括了宗教、哲理、文學，父親用書法的美來貫穿之，我馬上掃瞄了幾頁，放在在網上與她們分享。

電信發到全世界去了，但因為時差還不能鬧醒父母親，向他們在電話上道賀。

終於挨到下午三點四十五分，台北早上七點四十五分了。

我撥電話。

「喂，」是媽媽接的，她今年八十九歲，聲音仍是那麼好聽。

「媽，早，早，早，」我看著牆上西斜南加州的陽光說：「吃過早飯了吧？剛收到爸爸的書法集了。」

「還沒吃早飯，在等你爸爸，他剛打完太極拳，我去叫他。」

我緊握著電話筒：「爸，恭喜您，您的書法集太美了，太好了！」

萬里外，九十三歲父親的聲音宏亮清楚得好像在同一房間講話：「謝謝妳，還喜歡我的字嗎？出書是妳媽媽和妳們的鼓勵，我還要繼續練。」

我抬頭看牆上爸爸寫的《天行健》詩。窗外，春天下午陽光下的遠山是怎樣的一片亮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