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鷿鷈湖(一) 王克難
2014/04/24 01:17:51瀏覽515|回應0|推薦0

長途公共汽車開出紐約城,漸漸地眼前展開了深淺濃淡的綠蔭與起伏蒼翠的山巒,車在山區上上下下了幾小時,一個個避暑旅館開始出現。開過一個滿是白色野菊花的山坡,那家前面綠草如茵的古堡式大旅館就是振翔他們打工的「濱湖山莊」。

本來紐約城的留學生可以在城裡終年半工半讀,不必像其他各地來的學生專靠暑假上山打工賺學費,但是山上旅館吃住免費,容易積錢,而且風景又好,振翔、形先、少由他們去年就來了山上。

今年上山前,振翔跟寧娟和靄玲說:「妳們如果真的想嚐一嚐山上打工滋味,我們去了之後可以想法子,但是替妳們找到位置後不可以不來,而且要先練練臂力。」

「一言為定,我們馬上就多練打網球。」她們答著。

等到振翔打電話來,靄玲和寧娟毫不遲疑就辭掉城裡隨時可再找文書工作上山了。

下了車,空氣是一片城裡沒有的清新。形先已在等她們:「妳們來得正好,菲利絲說今晚會有一批新客人來,餐廳還缺端盤子的,妳們恐怕就要上場了。」

「我們從來沒有端過盤子。」靄玲和寧娟又興奮又緊張。

「不要緊,等下我們替妳們惡補一下就行了。」

形先領她們去了餐廳,大玻璃窗外遠處的青山與近處藍色的湖,像一幅框著的風景畫。振翔和少由在跟一個打扮時髦的美國女士說話,形先說她就是餐廳總管菲利絲。振翔和少由迎過來。

「妳們真的來了!」振翔高興地說,他把她們介紹給菲利絲。

菲利絲打量寧娟和靄玲,有些懷疑地問:「妳們做下來嗎?」

「先只給她們一人一張固定的桌子好了。」振翔頗有權威地建議著。

「那誰去照顧那些臨時來的客人?」菲利絲問道。

「我們幾個可以分著做。」形先說,他指的幾個人是他、少由和南部來振翔的朋友卓奕和他太太涵芬。至於振翔呢?他今年在廚房做沙拉總管,不再端盤子。

振翔帶她們去住的宿舍,他們沿著一片長滿狗尾草和野花的野地走,金色的陽光在狗尾草上跳躍。「這旅館老闆有喜歡雇大學生的美名,讓他們在這裡賺學費。今年醫預科的學生最多,去年我們幾個中國學生成績做得很好,所以菲利絲現在很信任我們。」振翔說。

走了許久,才到一棟舊的平房,一進門就聞道潮濕的黴味。振翔推開一間房間說是寧娟跟靄玲的房間,裡面只有兩張舊彈簧床,當中放了一張油漆脫落的小桌幾。

「怎麼給員工住這麼差?」寧娟說。

「旅館蓋了新樓,就讓這些舊房子破爛下去,從前也是給客人住的。不過附近的林子很美。」振翔說他的好朋友卓奕和他的太太涵芬就住在寧娟和靄玲隔壁,此時他們的房門正關著,大概在休息。

「來,現在先帶妳們去看湖。」振翔說。

他們來到湖邊,剛剛從餐廳看出去的湖原來是這樣廣闊秀麗,它靜靜地嵌在群山中,岸邊長滿野花。湛藍的天,飄過幾朵白雲。只有偶爾汽艇的聲音,打破週遭的安靜。

「好美啊!」靄玲說。

振翔說:「那些林蔭的後面,還有更美彎彎曲曲的湖灣。這湖的鱒魚也是有名的,有些客人整夏都在這裡釣魚。」

「我們可以去湖上坐船嗎?」靄玲問振翔。

「以後有的是機會,現在我們要回餐廳準備晚餐了。端盤子其實很簡單,客人們都是高高興興來假,很容易服侍的。」

第一頓晚餐做得仍很緊張,幸好靄玲桌上只有七個人,一位柯老先生帶著兩個外孫,還有兩對中年夫婦,他們問她在那裡唸書,她告訴了他們,並且照實說她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端盤子。大家都非常包容,柯老先生還笑著說以前他上大學時也端過盤子。

晚上大家踏著月色回宿舍,振翔問寧娟跟靄玲端盤子的感想如何?

「很新鮮。」寧娟說。

靄玲說:「那些客人好和氣啊!尤其是一個柯老先生。」

「他是我去年的客人。」振翔說。

躺在彈簧已失去彈性的床上,月亮安靜地從窗子射進來,靄玲雖累卻睡不著。

「嗚唔!嗚唔!嗚唔!」一陣遙遠的叫聲從湖的方向飄來。

「寧娟,有什麼人在叫喊?」靄玲說。

「不是人,是什麼東西在叫。」寧娟聽了一會:「妳覺得我們辭掉工作到山上來混一個夏天值得嗎?」

「不知道,」靄玲說:「不過這裡風景很美,就算來假好了。」

第二天,她們一早去了餐廳,一些早起的客人已經要吃早飯了。

 

柯老先生帶著兩個外孫來到餐廳,他說吃完早餐要坐他自己停在湖邊的汽艇去釣魚,靄玲告訴他昨夜寧娟和她聽到的叫聲,他說可能是鷿鷈在叫,鷿鷈是一種水鳥,常成對在夜間呼叫。他說假如寧娟和靄玲喜歡,天做完工可以跟他們去湖上釣魚。

靄玲問振翔可不可以跟柯老先生去釣魚。

「可以呀,」振翔說:「去年他是我客人的時候,我也跟他去釣過魚。他是這裡常客,太太沒死前就來這裡假了。」

星期一陰天,靄玲和寧娟跟著柯老先生他們去釣魚,柯老先生把船開到一個近的湖灣,湖水和岸上層疊的樹蔭都好像蒙上一層輕紗。他跟他的外孫們垂下釣線,拿出望遠鏡向四周看,突然,他指著遠方說:「鷿鷈!」

他快快把望遠鏡給靄玲,圓的鏡頭裡,出現了兩隻帶白斑黑色的水鳥,它們在水中安閒地遊著。「妳們晚上聽到也許就是這一對鷿鷈在互相呼叫。」柯老先生說。

靄玲興奮地把望遠鏡傳給寧娟看,然後又傳給柯老先生的兩個外孫,那兩隻鷿鷈就一直在水中相守地浮沉著。柯老先生此時卻沉默起來,他一人朝鷿鷈方向凝視,那白髮的側影,映著顏色變暗的湖水。    

 

清晨,天未破曉,振翔來寧娟和靄玲的房門,「快起來,跟我去看日出。」昨晚他答應要帶她們去的。寧娟翻了個身又睡了。

靄玲打開門,一陣清新的空氣迎面撲來,她對暗中的振翔說:「寧娟起不。」

「那我們走吧,要不然會趕不上。」

他們走進林子裡。靄玲的手電筒光,跟著振翔的。林中一片安靜,她只聽見振翔的呼吸聲音和他們腳步走在泥土小徑的聲音。

穿過黑暗中的林子來到湖邊淺灘,暗色天空的一角掛著殘月,慢慢地極遠東面的天邊群山之後出了隱約的光,它漸漸擴大成淺青色漬染出層層的山巒,然後閃出了萬道金光。粼粼金波在淺水中蕩漾,他們靜坐在湖邊,沐浴在那一片燦爛的澄淨中。

一星期、一星期過去了,旅館生意愈好,,振翔他們就更忙,只有寧娟和靄玲還是一人一張桌子,那晚振翔來跟靄玲和寧娟商量:

「餐廳現在很忙,但是卓奕和涵芬明天有事要下山,我會陪他們去。現在妳們端盤子已經有經驗了,可不可幫涵芬做一天?」

「沒問題。」她們說。

第二天晚上寧娟和靄玲從餐廳回宿舍,他們三人還未回來,她們早早就睡了。

一清早振翔就來敲門,寧娟還未醒,靄玲走出來,跟他再一次穿過林子走到湖邊,太陽已經出來了,地上露水還未

「妳跟寧娟再替涵芬做幾天工好嗎?」振翔神色疲憊地說。

「涵芬怎麼了?」

「她昨天去打胎了,現在一定要休息,不能端重東西。」

卓奕和涵芬這樣恩愛的夫妻會打胎?靄玲不能相信。

「卓奕秋天要開始唸博士,涵芬碩士還沒拿到,他們一點經濟基礎也沒有,最後還是決定把孩子拿掉。他們很難過,不想別人知道。」振翔臉色黯然地說:

「我想通了,要在美國立足,第一還是要先拿個實在的學位。其他都不能提。」

他背過身去對著朝陽下的湖水。

「一個男人是絕對不肯讓他愛的人為他而受苦的,妳懂得我嗎?」

振翔回頭深深地看靄玲一眼,轉身就一人走了。

幾天以後涵芬才蒼白著臉回到餐廳,她謝了寧娟和靄玲幫她的忙,大家如約不提打胎的事,她跟卓奕的房門也總是關著,靄玲跟寧娟又閒下來。

中午吃飯的時候,先生問靄玲要不要下午再跟他和他的外孫們去釣魚,她問寧娟,寧娟說想睡個午覺好消除這幾天的疲勞,靄玲就一人跟他們去了。

柯老先生把船開到安靜的湖灣,垂下釣來,然後拿著望遠鏡看著。

「妳看。」他把望遠鏡給靄玲,遙遠的水面上不但又出現了那對鷿鷈,它們後面還跟著三隻小鷿鷈。她不禁高興得叫起來。

柯老先生也顯得特別高興,他垂下釣鉤。

「妳們中國留學生中那個叫翔的。」柯老先生說:「去年我假坐在他桌子上,也帶他來釣過魚。」

「振翔是我們當中最有藝術才華的。」靄玲說。

「昨天我碰見他,還談到妳,他說妳喜歡這湖。」

「非常喜歡啊。」

「他說他也很喜歡這湖。」老先生說:「翔是個好青年,他好像很希望妳快樂。」

靄玲拿著望遠鏡繼續看遠方那些小鷿鷈。

晚上振翔叫大家下工後在草坡上等他,天上只有一彎新月,但是滿天繁星,暗藍的湖水靜謐幽邃。一會兒振翔捧著他的套頭毛衣來了。他從毛衣裡抖出七塊餐巾裹住的烤腓力牛排和一瓶牛排醬。

振翔把一塊牛排遞給他們,他遞給卓奕時,靄玲聽見他低聲跟卓奕說:「這塊帶生,可以補血,給涵芬吃。」

大家吞著淋上牛排醬一嚼即化的腓力牛排。

「怎麼弄來的?」形先問道。

「上次我們下山時,我弄到一瓶上好醬油給老美廚子,他從來不知用醬油調味,現在他烤的牛排每個客人都稱讚。他給了我七塊牛排算是謝我,我把牛排放在我的毛衣裡把袖子和領口一紮就偷運出來了。」

少由說:「今晚算是我們今年上山第一次慶祝,記得去年我們去其他旅館找那些中國同學和去跑馬場嗎?」

「今年最重要的是存錢,不再浪費時間去那些地方。」振翔在靄玲旁邊坐下,他的眼睛炯炯發光:「今天下午妳跟柯老先生和他孫子們去釣魚,玩得好嗎?」

「很好,又看到上次那對鷿鷈了,後面還跟著三隻小的呢!」

涵芬和卓奕突然站起來,說他們要回宿舍休息。其他幾人在星光下談到深夜才回去,因為這樣的日子已經不多,還有兩個星期就是勞工節。

黑暗的湖,湖上有風,靄玲在湖底。嗚唔是鷿鷈的叫聲。鷿鷈在找它們失去的小鷿鷈,嗚唔!嗚唔!鷿鷈在哭。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原來是個惡夢。

但是的確有哭聲,是從隔壁來的,涵芬在哀哀地哭。

勞工節長週末,客人一湧而來,連寧娟和靄玲每人都加了兩桌,手臂做得痠痛,但口袋裡也多了一疊小費,忙完這三天,暑假打工的日子也正事結束。

大家又坐在湖邊草坡上,後面的濱湖山莊浴在月光中,前面的湖像一面暗藍的鏡子。

明天一早,大家就要下山去了。卓奕和涵芬馬上就回南部學校。

卓奕對振翔說:「妳如果決定到南部來從頭讀工,把從前學校本部的成績單寄到我們系裡就可以,但是丟掉唸了這麼久的文學,實在太可惜了。」

要離開紐約?」形先說:「我們怎麼都不知道!」振翔一聲不響。

月光下,卓奕和涵芬相依的髮梢閃著光,靄玲看振翔,月光在他看著靄玲的眼睛裡閃爍,在他身後墨藍的湖上閃爍。一陣風吹來,充滿了秋天的寒意。

「嗚唔!嗚唔!」遠處又傳來鷿鷈的呼叫。

 

(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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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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