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羅罔斯

　        特快車從巴黎向南飛奔，掠過法國中部的平原和連綿的葡萄園，不到三個鐘頭已停在里昂。

            從這裡可經阿爾卑斯山到瑞士，下一站只停阿維諾，從此轉車可到印象派大師梵谷與高更一起畫畫的阿爾斯，再下一站就是終點馬賽。車窗外陽光愈來愈強，顏色也愈來愈明亮了。

            到了馬賽，女兒和我馬上坐上小火車去意克思，那個有一千多年歷史、法國南部的普羅罔斯藝術小城。

        女兒高一時在法文班寫作得獎，獎品是一本巴格羅寫普羅罔斯的名著「花朵的約翰」的法文精裝本，從那時起她就想來普羅罔斯。

            如今我跟她來同遊，還有我特別的意義，與梵高、高更齊名的畫家塞尚就生和長在意克思，剛過世的母親最喜歡他的山水，我來這裡，母親會喜歡的。

            女兒和我沿著克思頂上大楓樹枝交錯的主街走著，雖然過了旅遊旺季，街旁露天咖啡座仍坐滿了悠閒的遊客，像一個微型的巴黎香榭里舍。街上一家店中陳列著塞尚畫的聖維多利亞峰，白石灰岩直聳上藍天。

塞尚與左拉的老家

　        我們轉進一條石板窄街去找一家「旅遊指南」上介紹的小旅店。街兩旁聳立著一幢連一幢十八世紀的樓房，上面是藍緞帶的天。

            經過一座雕滿花紋鐵門的學校，中學模樣的學生們正放學出來，三三兩兩、前前後後地嘻笑著。，好像昨天我還在南加州倉庫建築似的中學門口開車接送她，現在她馬上就要大學畢業，她肯跟我結伴旅遊，現在在我身邊翻看「旅行指南」，看這間中學是不是就是百多年前塞尚和法國大文學家左拉青少年時期同進同出的學校。

            我們要找的小旅館早已客滿，年輕客氣的管理員保羅介紹我們去斜面的「卡丁那尼」旅社。

        進去一問才發現他們還有一間空房，而且是不久以前德國名導演文宛德拍他電影「雲之外」時住的。

            女兒與我都愛極文宛德的電影「德州巴黎」，馬上驚喜地請他們帶我們上樓看房間。粉刷成土紅色的牆壁，淺湖水色的床罩，陽光從朝南兩扇細條窗格敞開的窗子瀉在棕色的木桌子和椅子上，牆上一面鏡子清楚地映出房間另一面一個古樸的櫃子。從窗口探身看去，遠遠街口有一棵大樹，安靜地罩着一個噴泉，就是我們書上看到的普羅罔斯了，我們馬上要了那間房間。

            放下行李，女兒拿出她的廣角照相機將房間各個角度都攝入鏡頭，又把櫃子抽屜一個個拉開看，在最下一個抽屜她發現一角德國錢，可能是文宛德留下的，女兒一面說一面小心地把那小角子藏在她的貼身口袋裡。

            我們下樓走完狹街來到噴泉，四隻石雕的海豚在戲水，上面的大古栗樹掉下了一粒粒青殼的栗子，女兒說這噴泉就是「旅遊指南」上提到的意克思有名的十七世紀的「四豚噴泉」。

            往左轉就是有塞尚真蹟的格拉勒博物館，我們走上二樓，迎面就是塞尚畫的風景，山松巨石，那只有他才畫得出來的線條與顏色。

保羅與母親的畫

　        出了博物館，我們又回到噴泉。塞尚曾在我們剛剛去過的格拉勒博物館裡的藝術學校學過畫，這噴泉是他當年每日必經之地，百年前他也該常坐在此吧。

        剛剛認得小旅館管理員保羅騎著腳踏車經過，我們告訴他今晚住在拍「雲之外」的文宛德住的房間，他很為我們高興。

            保羅是畫畫的，專攻書法畫，已有一家宗教畫廊出售他的作品。女兒說她上個月在愛爾蘭剛看了西方最古的書法畫，保羅便從背包中取出一張他的書法畫給我們看。

            書法畫一如中國國畫，錯一筆就前功盡棄。他這張畫已經畫幾個月，愈來愈不敢下筆。這是一張極細緻的畫，金邊深褐色字，一邊是穿藍袍的聖若望，聖若望袍子的藍像萬里長空似地清明剔透。

            我跟保羅說母親也畫畫，她偏愛畫的藍色亦常是清明剔透，如果她能來普羅罔斯捕捉這邊特有陽光下鮮艷的藍色，她不知會有多高興，可惜她已經永遠沒有這個機會了。

            保羅淺棕色的眼睛深深地看着我們，他說藝術是永久的，母到底留下了她的畫，她在天國會感到安慰。

            我又告訴保羅我父親也寫書法，但是只用墨筆寫中國字。保羅從未看過中國書法，我說將來要寄一本父親的書法集給他。

            我們又問保羅為什麼塞尚畫的聖維多利亞峰那麼有名？聖維多利亞峰，保羅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他每年必去爬聖維多利亞峰幾次，山頂石岩中有他秘密的巖洞，他愛坐在裡面看透明的藍天，嗅著滿山野山艾與迷迭香的異香，聽山下傳來陣陣的知了。山的南側峭壁中有一通道可直達山下，從山下往上看，聖維多利亞峰是一片白色垂直的山壁，直插入藍天，那種令人驚異的白！令人沉醉的藍！

            「怪不得你畫上聖若望的袍子藍得那樣迷人，是從聖維多利亞峰的天空得來的靈感？」我問他。

            保羅說從山脊往西走有一處是維多利亞峰看日落最美的地方，而山頂的夜晚更是迷人，天上的繁星像點點燃燒着冷藍、溫黃的火。山上唯一的修道院大廳常有人在那邊過夜。

            於是女兒和我決定第二天一早去爬聖維多利亞峰，只帶過夜小背包到修道院過夜，萬一修道院不能過夜就到山下最近的村子伏芳那格住旅館。

            保羅將上山有紅藍記號的路線、他的秘密山洞、南面峭壁下山捷徑和西邊看日落之處一一畫給了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