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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女情緣(1)
2020/03/21 11:39:15瀏覽1827|回應0|推薦9

2019年三月,96高齡的家母攝於於台中

母女情緣(1)

                                                                                                                                                楊遠薰

去年三月,我到台中探望媽媽,大哥家前庭的櫻花盛開。嫣紅的花朵迎風招展,彎曲的枝椏嫵媚多姿。我對媽媽說:「趁花好人在,咱們拍張照片吧。」

 她欣然同意,喚了照顧她的阿里,幫她梳頭、換衣服,結果拍出來的照片果然好看。相片中的她神態安詳,頗有長者的風采與怡然。

 今年櫻花再度綻放,96高齡的母親顯得比以前老邁。她常似睡非睡,對戶外景致已乏興趣,正是所謂「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望著她老弱的模樣,想起她過往的意氣風發,許多複雜的心緒不禁湧上心頭。

1

母親是個有個性、有自信的人。她長得膚白、個子高,五官端正,年輕時自彰化高女畢業後,原本計劃到日本唸大學,然因外婆執意她唸醫科,她不肯,為此與外婆爭執,後來又逢戰事吃緊,就錯失了到日本進修的機會。

後來,她去唸台中師範。畢業後教書、結婚,婚後遇到國民政府實施土地改革、家中經濟十分困難等種種挫折,深感人生不如意,就非常後悔當年沒去讀醫科。

這個後悔持續一輩子,直到她晚年,都還說她真該去當醫生。問她為什麼這麼想當醫生? 她很自然地脫口而出:「因為醫生有錢、有地位;講話,人家都要聽。」

我是她唯一的女兒,上有二兄,下有一弟,與她有像、也有不像的地方。譬如她高大,我嬌小;她能幹,我迷糊;她重實際,我愛追求理想。但即便有許多不同,母女倆的關係還是十分密切。

小時候,母親若外出,無論到朋友家作客或參加同窗會,總帶著我。稍大後,她會像對蜜友般地向我述說她的心境與想法,不管我懂不懂。更大一點後,她很自然地為我作個種規劃,也順理成章地期待我去完成,不管我喜不喜歡。

她總是習慣性地居於主導的地位,不過還好有時也不那麼地非堅持到底不可。我唸高中時,她要我讀理組,日後考醫科,以完成她當年的未竟之夢。我起初順從,後來越讀越沒興趣,便在高三時私下轉到文組。我當時沒敢告訴她,她後來知道了,當然很失望。不過她隨後見我大專聯考考得還不錯,也替我高興。這一點,我是感激她的。

母親愛體面,也好打扮。她打扮自己之餘,也打扮我。她會裁縫,有空便照著時裝雜誌的樣本裁剪衣服,同時也不忘指點我該穿甚麼衣服。其實不只穿著,她幾乎凡事都很自然地要教導我。有時我覺得她管得太多,會反抗。但我頂撞她,她會生氣。

記得有一回,她叨叨地唸著,我犀利地還嘴。她氣得地把門「砰!」一摔,離家出走。那晚,她到很晚才回家,但進門後不久,就交給我一個紙袋,說:「我其實很生氣,但走在街上,看到這衣服很漂亮,就想妳穿了會好看,於是又買了下來給妳。」

一時,我覺得好歉疚,覺得自己真該對媽媽好一點。

日子就這樣在時好時吵中過去。我大學畢業,在中央機關工作之餘,亦幫雜誌社寫稿,算有一點收入。母親要我儲蓄。她要我每個月交給她一筆錢,好讓她拿去跟會。我乖乖地照做,但有一天,我對她說,以後若標了會,請她也幫些忙,讓我到美國留學。

她一聽,立刻說: 「妳不要出國。因為我曾拿妳的八字給人算過命。算命的說妳有遠行命,一旦出了國,就不會再回來。」

此後,她開始遊說我留在台灣。她說,她日後會幫我買間屋,給我當嫁妝,最好與她樓上樓下地住著。這樣,我以後結了婚、有了孩子,她可幫我帶孩子。我若下班晚了,還可帶孩子回家吃晚飯。

       「妳的工作很好,千萬不要辭。」她接著說 :「女人最辛苦的時候莫過於孩子年幼時,又要上班,又要顧家庭,那真是臘燭兩頭燒。不過妳放心,我一定會幫妳忙。你要繼續上班。要知道,一個女人一定要有自己的收入,才會被人看得起。」

我實在很感激母親的深謀遠慮,但內心裡,我卻希望與她保持一點距離,以便有自己發展的空間。我更希望能到機會到西方的國家,見識我在書本所讀的一切,也滿足我追求新知的欲望。

就這樣,我一方面盡量避免和母親正面衝突,另方面繼續上著班,讀我的書。然後,當機會來臨時,我毫不猶豫地踏上遠行的路。而且應了許多年前那位不知名的算命仙說的,我出了國,就在國外成立自己的家庭,以後回台,僅是探親與作客。

此後,母親於我,是定點,也是牽繫。

 2

母親對我的離去固然感到遺憾,但能幹的她不久即在台灣急遽變化的社會裡,築出自己的一片天。她自七十年代起,即在台北市東區的一所青年會教授日語。

時值台灣經濟起飛,學日語的人日益增多。青年會的主任信任母親,排了許多課給她。媽媽為了增加收入,只要有課便接。到後來,她幾乎一週五天,每天上午、下午與晚上都排滿了課,也因此天天捧著教本,在青年會大樓進進出出。同仁或學生見了她,都親切地喊她「黃老師」。

八、九十年代,台灣經濟繁榮,到日本考察、旅遊或留學的人固然很多,愛唱日本演歌的民眾更多,學日文在台灣蔚為風潮。其時有教學經驗且日語講得流利的母親儼然成為招牌教師,不少學生跟她從初級、進階…,讀到高級班。師生有了感情,學生們會聯合請她吃飯或一起去唱卡拉OK,讓母親覺得很窩心。

那些年,爸爸健在,兄弟們的事業與家庭都蒸蒸日上。孫子們一個個誕生,爸媽膝下兒孫滿堂。每逢年節,老少團聚,一家熱鬧烘烘,幸福亦在其中。

         那些年,國際電話費昂貴,通訊幾乎全靠寫信。我有空便修家書,向爸媽報告在美國生活的種種。母親也常回信,娟秀的字跡常填滿三大張薄薄的航空信紙,涓涓滴滴地敘述家裡發生的大大小小的 事情。說來母親是受日本教育的人,其中文與華語全靠自學。但她竟練到能用華語講課、用中文寫信、而且兩樣皆能達意,令人不得不佩服她的聰穎與毅力。

         那些年,台灣股市一路發,母親跟人學做股票,竟也有點收獲。家中經濟獲得改善後,爸媽便相偕出國旅遊。他們曾數度到美國來看我,每次總住上個把個月。一個有趣的現象是母女通信時,紙上充滿思念之情,關係十分和諧。但面對面相處時,卻又常因觀念不同,時而拌嘴。(待續)


年輕時的母親(左二)

( 在地生活北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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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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