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小 中 大 | |
|
|
2024/05/25 02:51:17瀏覽1364|回應0|推薦3 | |
南加州的魯冰花(Lupine),楊遠薰攝影 遙想魯冰花 楊遠薰 這日雲淡風輕,我們的車行駛在卡立卓平原國家公園(Carrizo Plain National Monument)的泥土道上,大家都將目光投注在尋找山間的野花。 卡立卓平原是個遼闊的自然保護區,坐落在美國加州的中央谷地,雖說是個平原,但實際更像在群山之中。據說每年春季,野花遍佈山頭,令人神往,因此吸引了不少愛花的賞花客前往。 這天開車的是台美筆會副會長文義兄,坐他身旁的是其夫人美穗姐,坐後座的我與阿加是藉參加筆會年會之名、行旅遊之實的乘客。四人一早自拉古娜 (Laguna Woods) 村出發,行經加州中部的油田與牧場,於午時抵達卡立卓平原國家公園。 我們從北口進入山區。車行好一陣,猶不見野花的蹤跡。文義兄嘆了口氣,道:「今年加州雨多,把野花的時序都打亂了。」 「沒看到野花沒關係,能見到聖安德列斯斷層(San Andreas Fault)就好了。」我說。 這是實話。我對野花十分陌生,只想藉此機會欣賞加州中部的自然風光。卡立卓平原據說相當原始,沒有加油站或休息處,遊客進到那兒,得自行承擔風險。這對外地來的我們,是一項挑戰。久聞文義兄常帶隊四處探花,且在汽車製造公司服務多年,各樣的車都能開,隨他出遊,令人覺得心安。 Carrizo Plain 的野花,楊遠薰攝影 那天入山後,大約車行四十分鐘,忽聽美穗姐喊了聲:「看,那邊的山頭有野花。」 我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過去,果見遠方的山腰有片鵝黃色的塊狀。隨著車子繼續前行,那種鵝黃顏色的塊狀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大片,逐漸地,感覺整個山頭都明亮起來。 不久,路邊也出現野花,在風中展露金黃的笑靨。好心的文義兄把車停在有野花的路旁,讓我們下車去拍照。 一走進野花田,美穗姐立刻親切地向我與阿加介紹各種野花。她說:「眼前這種顏色鮮黃的,叫 Goldfield;旁邊那些花莖彎彎、像小提琴頸部般的,叫Fiddleneck;更遠處那幾叢像白色雛菊的,叫 White Tidy Tips。 …」 我很佩服她順口就能叫出那麼多野花的名字,相談之下,方知她是園藝系畢業的高材生,一向對野花很感興趣,難怪談起野花,如數家珍。我們初次賞野花,就有野花達人同行,真是何其有幸! 蘇打湖畔的野花,楊遠薰攝影 隨著路旁的野花越來越多,我們開始走走停停,過了好一陣,方抵蘇打湖(Soda Lake)。 蘇打湖是加州最大的鹼水湖。因為無處排水,湖水在夏季自行蒸發,留下許多白色的礦物質,遠看就像湖面冒著蘇打,故被命名為蘇打湖。 蘇打湖周遭長滿了褐黃色的野花,在曠野中顯現淒濛的美。我們在那兒流連好一陣,也請其他遊客幫我們拍了一張四人行的照片,作為留念。 到卡立卓平原的四人行。由左至右:劉文義、林美穗、楊遠薰和許學加。 離開蘇打湖後,我們的車轉入Elkhorn Road (麋鹿角路),朝東南行約十分鐘,就看到地表上難得一見的聖安德列斯斷層出現在右邊。 聖安德列斯斷層全長約1200公里,貫穿加州的西部,是地球上太平洋板塊(Pacific Plates)與北美洲板塊(North America Plates)的交會處。因為交接的地方有落差,故形成斷層。而且因為板塊會移動,故此處發生地震的機率高。1906年,舊金山發生7.8級的大地震,就是最顯著的例子。 我們所行駛的Elkhorn Road在聖安德列斯斷層的北側,與之平行。所以從車窗望出去,沿途山谷黃花遍野,谷地連接鐵灰色的聖安德列斯斷層,斷層之外是蒼翠的遠山,層次分明,簡直就是上帝瀟灑揮毫所創造出來的一幅大自然名畫,宏偉俊美,讓人嘆而觀止。 聖安德列斯斷層(San Andreas Fault) 的景觀,楊遠薰攝影 遠觀聖安德列斯斷層(中間墨綠的一線),楊遠薰攝影 野花似乎總愛開在人煙罕至處。我們越往山谷深處走,野花越繁茂,眾人賞花的興緻也越高昂。 時光在我們頻頻停車、下車與拍照間飛逝。然後,日頭開始偏西,山谷裡已無其他車輛,我們的手機亦因收不到WIFI而無法與外界聯絡。理智告訴我們該回去了,可是眼前一片接一片的野花卻如此絢麗燦爛,讓人流連忘返。 卡立卓山間的野花,楊遠薰攝影 掌握行程的文義兄會善意地提醒我們該上車了。然後在車行中,我看到一大片金黃的花海中有些點點的紅花,便問美穗姐:「那紅紅的是甚麼花?」 她回道:「看起來像 Owl’s Clover,但也可能是Lupine。得等車子開近些,才看得清楚。」 文義兄大概聽見我們的談話,不久把車停在一處野花盛開的路旁,讓我們下去探個究竟。 走入田野後,美穗姐馬上宣稱那紅色的花是 Owl’s Clover,因為花型是圓的,花色是艷麗的紫紅。我像學徒般地吸收知識,先端詳一會兒花,再拍幾張照片。此時已走至草原另一端的美穗姐朝我與阿加揮手,喊道:「快來,這邊有Lupine!」 卡立卓平原的野花,楊遠薰攝影 待我們走過去後,美穗姐指著一叢紫藍色的野花,說:「你看,這就是Lupine。花是一長串的,顏色比較紫藍,枝葉亦較稀疏。」 「這就是我們台灣的魯冰花。」不知何時,文義兄已走至我們的背後,以他低沉的嗓門道。 「魯冰花,多美的名字!」我聽了心想:「是誰這麼聰明,將 Lupine的花名翻譯得如此美好?」 仔細看這花,雖不若Owl’s Clover美艷,卻也姿態撩人,讓人我見猶憐。正想著,聽得阿加從旁催促道:「要拍照,就趕快拍,我們得回車了。」 我連忙彎下身,將手機的鏡頭對準花兒,連按幾下快門。臨走前,快速摘了一小節花串,再跟著眾人,回到車裡。 加州的魯冰花,楊遠薰攝影 啊,是誰說過「路邊的野花不要採」?可是太遲了,我已把那一小節魯冰花帶進車裡,乾脆放在穿牛仔褲的大腿上欣賞。望著一串紫紅的花,我心裡想著:「Lupine、魯冰花,這些名字都挺耳熟的,我在哪兒聽過或看過?」 此時,車子開始顛簸起來。因為前陣子常下雨,Elkhorn Road的泥土路面被一些車輛輾過後,出現兩道深深的溝痕,後來的駕駛人必須小心翼翼地循著溝痕走,因此車身時有晃動。然後就在一個突來的搖晃中,我腿上的魯冰花被抖落。 我俯身拾花,腦子忽然閃過「淚光閃閃魯冰花」。啊,我想起來了。前年十月,我隨全美台灣同鄉會代表團到桃園龍潭參訪文學家鍾肇政的故居時,就在門口看到看板上寫著「魯冰花」三個大字。 經由那次參訪,我才知道〈魯冰花〉是鍾肇政的成名作,主要在描述一個沒有母親的男孩熱愛繪畫的故事。這部小說後來被改拍成電影,主題曲裡就有一句「淚光閃閃魯冰花」,據說風靡一時。 想到此,我不禁為今天看到真正的魯冰花而開心。此時,一直沉默的導航器突然發聲了:「前方50英尺處左轉,向前行駛3.7英里。」 咦,是不是有了WIFI?我與阿加連忙各自檢查手機,卻發現仍然收不到訊息。文義兄說他的導航器接衛星通訊,接收率較強。無論如何,有了衛星導航,文義兄就按著導航器的指示,先左轉行駛三點多英里,再右轉行駛另一個三點多英里。 其時大約下午五時許,天還亮著,路面與周遭的景物都還看得一清二楚。我們的車轉上Elkhorn Grade Road路後,就發現這條路被大雨破壞的程度較方才的Elkhorn Road有過之而無所不及,因此車子迸動得更厲害。 更糟的是這是一條相當陡峭的下坡路,周遭地勢險峻,右邊是山脊,左邊呢?當我將目光轉向左方時,心都涼了,因為底下是深深的壑谷! 此處已經不是斷層,而是斷崖!而我們已無法回頭,怎麼辦? 此時,車內一片寂靜,連導航器都不再吭聲。我轉身望身旁的阿加。他坐得穩如泰山,此時伸出手來,溫暖地握住我的手。在那一刻,我很感激他陪我做這趟南加州行,畢竟不管發生甚麼事,兩人都在一起。 我環顧車內的人,覺得此刻除了祈求上帝保守外,就只有信任文義兄。他沉穩幹練,大、小車都能開,路又熟,是最能應付眼前困境的人。我若從旁叨叨唸著,不僅徒勞無益,更惹人煩。 沉默大概是此時最佳的選擇,但寂然無聲又讓人心情凝重。我覺得我必須說些或想些什麼,以降低緊張的氣氛,於是低聲問阿加:「Lupine 是不是又叫Lupinus?」 「對,」他說:「Lupine 的學名就是Lupinus。」 「你記不記得我們家有一幅 Lupinus的十字繡畫?」我說:「一直掛在孩子浴室的牆壁上?」 「有啊,那是妳繡的,現在還在那裡。」他回道。 「你知道嗎?」我笑了起來,說:「那幅畫已經掛了四十餘年,一直到今天,我才知道Lupinus 就是Lupine,在台灣叫魯冰花。」 掛在家裡的魯冰花十字繡畫,楊遠薰攝影 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故事。此時的我也想起了自己的魯冰花的故事。 那是八十年代初期,我們搬到Ames, Iowa的第一年,阿加在愛荷華州立大學擔任助理教授,我在家待產。 阿加白天到學校上班,晚上在家吃了晚飯、休息一會兒後,時常又回學校做實驗。因為他希望多發表幾篇論文,以便日後能順利升等。 我獨自在家,常繡畫自娛。我從唸女中時,就愛繡十字繡與湘繡。那時夏天,我在手工藝店裡買了一套刺繡的材料和一張花卉的圖案,準備繡給即將出生的女兒。 那是一幅很簡單的十字繡畫,僅有兩株紫紅色的花、一些草綠色的莖和葉,加上一行Lupinus的英文字。我當時並不知道Lupinus是甚麼花,只覺得那幅畫造型優雅,很討人喜。然後,我心情愉悅地一針一線地繡著,希望腹裡的孩子亦如那畫般清純美麗。 結果畫沒繡完,孩子就出生。初為人父母,我們滿心歡喜地將娃娃從醫院抱回家。然後,阿加回學校工作,我在家帶孩子,瑕時繼續繡那幅畫。 娃娃回家時,眼睛浮腫。待水腫消失,她的雙眼皮越來越明顯,眼睛就一天天地大起來。她白天睡覺,晚上清醒,母女倆於是常在夜晚對望。她的眼珠漆黑,閃閃發光,猶如夜空裡的星辰。然後,她開始長睫毛,黑黑的睫毛一天天地增長,後來還翹了起來。接著,她有了臉部的反應。我朝她微笑,她亦咧嘴回我笑,非常可愛。我每天抱她、親她、聞她的乳香,看她的種種種變化,心裡非常快樂。 這幅畫就在這樣的情境中完成。我把畫放進一個很簡單的小木框,掛在娃娃的房間裡,伴隨她長大。後來我們搬了家,就把這幅畫掛在女兒浴室的牆壁上。女兒從沒問起這幅畫,我也沒提過。時光靜靜地流逝,女兒長大後,有張帶笑的臉龐。她後來有她自己的家庭,但一直和我們很親近。 四十餘年後的這日,我們的車行駛在險峻的斷崖上,我想起了這幅畫,也想起女兒幼時天使般的笑容和大眼睛,心裡充滿甜蜜。也不知過了多久,當我意識到車身不再搖晃、車子顯然已開上平坦的道路後,才又回神過來。 我搖下一縫車窗,讓手中的魯冰花回歸山林。然後,我們看到山腳下有條車輛移動的公路,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當文義兄把車開上高速公路後,隨即找了一處休息站休息。然後,他把車匙交給阿加,囑他開接下來的餘程。我相信此時的他一定有「如釋重負」之感! 卡立卓山區的魯冰花,楊遠薰攝影 當我們坐在休息站的涼椅閒聊時,美穗姐說,她方才嚇得都不敢出聲。我向她和文義兄致謝,但卻不敢招認自己從看一眼那深邃的壑谷後,就不敢回頭再看第二次,然後就把臉轉向車內,躲入遙想魯冰花的世界。 那晚回到拉古娜村,已經很夜。隔天一早,文義兄嫂又來接我們,繼續計畫中的行程。此後三日,諸事平安順利,沒人再提那天行駛在斷崖上怵目驚心的一幕。 旅遊歸來,我在家靜靜凝視那幅始終無言的Lupinus繡畫,心頭汨汨流過一股寧靜與甜蜜的感受。一次加州中央谷地的荒山行,讓我增長不少野花的知識,也意外勾起我初為人母的回憶。相信下回再見到魯冰花,我的回憶將更加豐富,不僅會想起女兒幼時可愛的模樣,也會憶起那段驚險的斷崖行和同行的夥伴們。 魯冰花,一朵於我象徵寧靜與甜蜜的野花,將默默停留在我心坎。(End) Carole繡的Lupinus十字繡畫,楊遠薰攝影 |
|
(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