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納爾畫作〈有含羞草的畫室〉，楊遠薰攝影

分享波納爾的世界

楊遠薰

皮耶波納爾(Pierre Bonnard, 1867-1947)是法國後印象派「先知(the Nabis) 畫會」的創始人之一，亦是從西洋畫裡印象派轉入現代畫的一個深具影響性的畫家。

他的畫色彩鮮麗、景物親切，素有「親密派」畫家之稱。不久前，華府的菲利普美術館(The Phillips Collection) 舉辦一個「波納爾的世界」特展，展出六十幅波納爾名畫，成為華府一個盛大的藝文饗宴，故在此與大家分享。

在華府展出的波納爾特展，楊遠薰攝影

波納爾於1867年出生在巴黎一個富庶的家庭，父親是法國政府戰爭部的高階官員，在鄉間擁有一棟遍植花木的別墅。他們全家經常一起到別墅度假，留下許多美好的回憶，成了波納爾早期創作的最佳題材。

因此，走進「波納爾的世界」，迎面就見許多巨幅的波納爾家庭圖。〈花園裡的家人〉是他在1901年的創作，背景就在他家的別墅花園，圖中穿暗紅花洋裝、手持一籃蔬果的婦人就是他的母親，散佈在各處的孩子則是他姐姐的子女。畫面自然流露天倫之樂，給人感覺十分溫馨。

波納爾畫作〈花園裡的家人〉，楊遠薰攝影

波納爾的姊姊嫁給法國歌劇作曲家德拉斯 (Claude Terrasse) ，生了六個孩子，顯然和家裡的關係相當親近，時常出現在波納爾的畫裡。

所以波納爾在1902年畫的〈德拉斯的家庭〉，其實就在描繪他的家庭。圖中最左邊、穿白色西裝的是他的姊夫德拉斯，最右邊、戴褐黃草帽的是他的父親，居中穿藍色洋裝、與孫子正親密談話的是他的母親，穿粉紅色洋裝的則是他的姐姐Andree，至於六個可愛的孩子和貓、狗等寵物則分散在各處，充分洋溢一家和樂的氣息。

波納爾畫作 〈德拉斯的家庭〉，楊遠薰攝影

波納爾自幼即展露繪畫的天份，但父親期許他當一名律師。所以他在巴黎攻讀法律之際，亦同時到朱利安藝術學院 (Académie Julian) 修習繪畫。在那兒，他結識了 Paul Serusier 、Maurice Denis…等一些年輕的藝術家。

1888年，21歲的波納爾考取律師執照後不久，又接到法國國立藝術學院 (Ecole des Beaux-Arts) 的入學許可，乃興奮地前往就學，然後與同窗威雅爾 (Edouard Vuillard) 、盧梭 ( Roussel) 等結為好友。

其時，法國印象派繪畫正風靡全球，但波納爾等年輕藝術家受高更 (Paul Gauguin) 的影響，決心創造更前衛的風格，乃在Serusier 號召下，共創「先知 (the Nabis)畫會」，主張繪畫應加入畫者的情感。

波納爾畫作〈午後的花園〉，楊遠薰攝影

1890年，波納爾在法律與藝術之間，終於選擇藝術，他與威雅爾在巴黎的蒙馬特 (Montmartre)區合租一間工作室，正式過起波西米亞式的藝術家生活。

1891年，法國的藝術商Siegfried Bing 在巴黎展出他自日本引進的700幅浮世繪(Ukiyo-e)，引起熱潮。波納爾非常著迷日本繪畫，畫風亦大受影響，此後用色更為大膽，內容亦帶幾分幽默，逐漸走向裝飾藝術的路線。

他在1891年所畫的〈午後的花園〉，即帶著濃濃的日本浮世繪的色彩。圖的正中央戴一頂草帽的是他的弟弟Charles，右邊拿著一把紅扇子的是他的姊姊Andree，而他自己則躲在畫面的最右上角，至於一團團白色的繡球花與墨綠的草木則代表他家的花園，整幅畫流露著日本浮世繪的詼諧氣氛。

波納爾設計的法國香檳酒海報，圖片取自網路。

波納爾在1890年至1900年期間，嘗試過多種不同的創作。他為法國的香檳酒做海報設計，為其姊夫的音樂書本做插圖繪畫，亦從事版畫，且作傢俱、織布等各種裝飾性的藝術。

1893年，26歲的他在巴黎街頭邂逅了他的謬思瑪特 (Marthe) ，從此展開長達半世紀的親密關係。他此後以瑪特為模特兒，畫了許多裸女與美人沐浴圖。

波納爾畫作 〈男人和女人〉，楊遠薰攝影

〈男人和女人〉是波納爾在1900年的創作。畫中的女人就是瑪特，看來皮膚白皙，雙頰泛著紅暈，其時猶慵懶地賴在床上。畫中的男人則是波納爾本人，那時已起床，正在穿衣。兩人之間隔著一道深色的屏風，好似在暗喻一些微妙的關係。

波納爾畫作〈早春〉，楊遠薰攝影

邁入二十世紀後，波納爾開始畫起巴黎的街景，逐漸走回印象派的路線。

他在1908年畫的〈早春〉，就在描繪巴黎郊區一處印象派畫家經常聚集的花園風光。根據畫評家的解釋，這幅畫的翠綠色彩及光與影的畫法都深具印象派大師莫內 (Claude Monet) 與畢沙羅(Pissarro)的畫風，但水平線的構圖則刻意顯示當時一些年輕畫家的前衛派風格。

波納爾畫作〈人間樂園〉，楊遠薰攝影

此後，波納爾經常到鄉間的塞納(Seine)河谷尋幽，或到鄰近地中海的法國南部小住，已接近大自然。

他於1912年夏天在塞納河谷的Vernon 地區買了一間小屋，距印象派大師莫內在吉維尼 (Giverny)的住所僅五公里，從此與莫內展開十多年的情誼，直到莫內在1926年去世。

莫內年長波納爾27歲，其時已載譽全球，但顯然十分惜才，時常驅車到波納爾的小屋，看這位後輩的作品，或邀請波納爾到他家作客。

他們兩人都熱愛繪畫、自然、花園與日本藝術，屢屢分享共同的志趣。然而不同於莫內始終在戶外寫生，波納爾一直在室內作畫。

波納爾說：「我到戶外觀察、作筆記，然後回家。在作畫之前，我思考、也幻想。」也因此，有人稱波納爾是一個「畫夢境與記憶」的畫家。

波納爾的畫作〈剛起床的裸女〉，楊遠薰攝影

1925年，58歲的波納爾與瑪特結婚。兩人其時已相識32載，關係十分親密但並不平順。瑪特曾神秘消失數年後再回來，且對波納爾有所隱瞞。她說的姓名、年齡與身世，後來被發現皆與事實不符。

波納爾本身亦有其他戀情。據說他曾與一名年輕模特兒Renee Monchaty相戀，並曾向她求婚。然而瑪特成功地說服波納爾與她結婚，導致Renee 自殺身亡。

波納爾的畫作〈花園的年輕女人〉，楊遠薰攝影

在此次特展中，有一幅題為〈花園裡的年輕女人〉，為波納爾在1921至1923年所繪，就在描繪波納爾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

在這幅畫裡，正中央微側上身、以手支頭地面對前方微笑的金髮女郎就是Renee，而畫面最右下角、僅露出半張臉的女人就是瑪特，兩人看來關係微妙。

這幅畫直到瑪特在1942年去世後，波納爾才將之取出重畫，然後在他去世前一年才予發表，十分耐人尋味。

波納爾的畫作〈棕櫚樹〉，楊遠薰攝影

波納爾在婚後的隔年，在法國南部坎城 (Cannes) 附近的勒卡內 (Le Cannet) 買了一棟房子，搬了過去，從此與瑪特過著隱密的生活。

他曾寫信向友人解釋道，瑪特不愛社交，不想見任何人，包括她自己的親友，所以他倆就過著離群索居的日子。

但波納爾作畫不輟。他深愛地中海的金黃陽光與蔚藍天空，從此作畫的色彩益加明亮，尤其經常帶著一抹奪目的黃。

〈棕櫚樹〉是波納爾搬到卡勒內第一年的作品。畫中的瑪特手拿一粒水果，凝視著觀眾；一葉巨大的棕櫚則如巨龍般地橫跨整個上空，洋溢抽象的意涵。

波納爾的畫作〈勒卡內的風景〉，楊遠薰攝影

〈勒卡內的風景〉是波納爾在1927年的畫作。他從山上的住家俯瞰山下的坎城市鎮風光，描繪出一幅如世外桃源的璀璨寧靜的世界。

畫面最左邊有一隻像羊的四腳動物，代表著牧野；畫面的右下角則藏著波納爾本人，好似完全融入這片大自然的天地。

住在勒卡內的二十年，波納爾唯一的模特兒就是瑪特。據說瑪特身體不好，每天都要花許多時間泡澡。因此，波納爾畫了許多女人沐浴圖，包括不少瑪特躺在浴缸裡的模樣。

然而儘管波納爾畫了百幅以上的瑪特的畫，她的臉始終是模糊的。似乎除了〈棕櫚樹〉外，波納爾在1921年畫的〈女人與狗〉，算是瑪特的臉呈現得比較清楚的一幅。

波納爾的畫作〈女人與狗〉，楊遠薰攝影

在這幅畫裡，瑪特穿著一襲橘紅帶白條子的洋裝，低垂著頭，溫柔地凝視著抱在懷中的愛犬，顯得十分嫵媚。

這幅畫是華府的菲利普美術館創始人Duncan Phillips向波納爾購買的第一張畫。Duncan Phillips後來又陸續購入波納爾的多幅畫，成為波納爾在美國的最大贊助人，與波納爾有私人的交誼。

波納爾的畫作〈勒卡內的早餐〉，楊遠薰攝影

波納爾的畫還有一個特點，就是經常畫窗與門，從門窗裡描繪外面的世界。他也常畫鏡子，形成畫中有畫、鏡中有景的特殊風格。

此外，家中的任何景物都是他作畫的題材。即使平凡的櫥櫃或日常生活中的東西，在他的畫筆下，都變得多彩多姿起來。

波納爾的畫作〈水果籃〉，楊遠薰攝影

瑪特於1942年在勒卡內離世，波納爾於1947年正月在同地長眠。由於波納爾享譽畫壇甚久，且作品極豐，故留下可觀的畫作與資產，導致他的家人與瑪特的家人為爭遺產而大打官司。法院最後的判決對波納爾的家人有利，理由是波納爾並不認識瑪特的家庭。

瑪特在認識波納爾時，對他說她的名字叫Marthe de Méligny，是個孤兒，亦是一個義大利貴族的後裔。然而她後來被查出她的原名叫 Maria Boursin，來自巴黎郊區一個貧苦的家庭，有兄姊，且曾與另名男人結過婚。

波納爾的畫作〈Dining Room on the Garden〉，楊遠薰攝影

無論如何，瑪特是波納永遠的謬思，而且在他的畫裡，她始終不曾變老。

波納爾在瑪特逝後，仍住在勒卡內，也持續作畫。他在逝前的一星期，猶執畫筆，完成〈盛開的杏花樹〉的最後一幅畫。

波納爾的畫作〈Bouquet of Mimosas〉，1945，楊遠薰攝影

作為一個觀畫人，走入《波納爾的世界》，逐一欣賞了六十幅波納爾名畫後，感覺像隨著波納爾，走過草木青翠的早春，行經鬱鬱蔥蔥的盛夏，然後停留在永遠燦爛的秋天。

他的畫不完全寫實，也不盡然抽象，倒像提供一個絢麗的世界，任人憑空想象。在他的世界裡，平凡的事物都變得多采多姿，不甚完美的現實也會成為美好的回憶，讓人始終有夢，不致消沉鬱卒。(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