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玉清有首老歌叫似夢似真，我們這些人，身歷其境。

★兩封電郵電死你

11月29日，民生報所有員工，在半夜11點半接到兩封電子郵件 (沒開電腦的在下一分鐘接到主管的震撼來電)。

開  會  通  知

謹訂於九十五年十一月廿九日 (三)下午二時假聯合報系第二大
樓九樓會議室召開「民生報臨時大會」，請準時出席。民生報社

然後是第二封

邀  請  函

謹訂於九十五年十一月廿九日 (三)下午七時假亞太會館舉行民生報同仁聚餐，敬請撥冗出席。王效蘭項國寧陳念慈林純如敬邀

餐會時間：95年11月29日(三)下午七時

餐會地點：台北市亞太會館大觀宴會廳(松高路68號B1)

所有人剛下班的人、還沒下班的人，全都心跳加速。這是怎樣，幹嘛沒事開會又請吃飯。

打開電腦，msn叮咚響，中心主管開始分頭打電話。基層獲得的標準答案是，有事情發生了，但倒底怎麼了，不和道!

那麼，明天的採訪還要進行嗎?

"請採訪對象寄新聞稿來就好!"

可是，我已經約好要拍專題了耶

而且，坐我旁邊的那個明天要到南部山區採訪....

來不及取消的採訪，我跟同事決定照常執行。第二天早上與攝影夥伴會合，他說，看到10點的東森新聞了，「我們還是去，最後一次合作，我會認真拍的！」

採訪時不斷有人打電話給我，有的安慰有的打氣，說東森獨家常常是錯的啦。（東森同業別生氣，事後証明在聯合報沒發自家新聞的情況下，你們真的是搶先且獨家）我的採訪對象則是一臉錯愕，忍不住問我：那我們這篇...... 會不會登啊？

下午兩點半，民生報乖乖小綿羊們紛紛走進會議室，發行人不在，總編輯默默低頭坐在台下。台上，只有兩位長官。

社長項國寧開始報告。內容一如標準的倒金字塔新聞寫作，劈頭就說，明天是最後一天出刊日。

接著流程順暢照走，項社長講完換王文杉總經理開始解釋，我們為何要關店，同仁美好的仗已打完，民生報階段性任務已完成，感謝所有見証過民生報歷史的優秀同仁，管理階層實應負最大責任......

最後，長官對著我們鞠躬。

人生有什麼機會在活著且清醒時看到長官對你鞠躬？這經驗還真是新鮮。

致意完畢，社長馬上伸手再抓住麥克風:「各位等一下打開電子郵件，就會收到一封留任信或是感謝與祝福的信！」

WAIT！這才是重點。也就是說我們馬上就會知道是被留下或踢出門囉? 社長又說話了: 各位有沒有其他問題......

誰有心待在這裡五四三! 會議很快結束，每個人都衝下樓打開電子郵件，原本outlook已無法啟動，電腦裡的很多東西都被資訊單位鎖掉了，好一會兒才又打開，眾人開始焦急驚惶地拼命點「傳送接收」。

不一會兒，坐我斜對面的女士對我眨眼睛，比個食指往下的手勢用唇語說：「我留在這裡，你呢? 」

我說，屁個郵件都沒！

話剛說完，郵件進來了，主旨是「感謝與祝福」。

另一個同事向我搖手比「掰掰」。他跟我是一國的，資遣的那國。

★踢走你還要你舉杯同慶的惜別晚會

有人問我晚上要不要去亞太會館被老太太請吃飯，我懶得答腔，關了電腦背書包走人。

一出門眼淚就飆出來。我是19年零5個月的員工，再7個月就符合團體協約的退休年資，現在只能被資遣，130萬當場飛了。早知如此，今年三月報系辦優離退時，我就該想到民生報可能很快會倒店，而且倒店時，一定不會給我們什麼好條件。更妙的是，這幾天社方才說，ㄟ，三月時不是說過了嗎，那是最後一優離優退，是你們自己不掌握機會的吧？

天曉得，當時主管根本沒告訴我們是最後一波好不好，貼出來的公告上也沒有！大家收到的資訊根本是，那波是針對印務部同仁的，編輯部除非同仁意願強烈，而且主管願意放人，否則正處改版衝刺時刻，就請大家幫幫忙，安心做下去吧！

而另一個更痛的傷心是，為什麼是這些人留、那些人走，標準在哪裡?

走出一大樓的竹林前院，SNG車圍一圈。因為社長等下就會召開記者會，公開說明。

後來一個去採訪的同業說，「嘿，你們社長很妙耶，最後還講，就算沒了民生報，我們還是全球最大的華文報業集團！」

咦，他不是我們家長官嗎？怎麼說得一副民生報死活，報系早已不放在心上的樣子？

回家之後的那整個晚上，我都在發呆，打開電腦在msn上跟採訪對象和同業告別，安慰話語排山倒海，惹得我哭紅鼻子，眼睛腫得像核桃。晚上打開電視，民生報發行人宴請所有同仁的新聞排在很前面，裡頭許多眼熟的同事，多是拿到留任通知的，眼眶或許發紅，但笑容真的燦爛如花。

cable台記者對這個情景的註解是，28年的民生報明天最後一天出報後，將正式吹熄燈號，員工們充滿感傷，互相祝福......

電子媒體會不會太天真了一點?你們難道不知道，拍錯人啦，真正傷痛的，都躲在家裡吞淚。

後來問同業，昨天晚上是報社主動發新聞稿請你們去? 同業說這倒沒有，但你若打去問他們晚上有活動嗎? 在哪裡? 他們都會告訴你時間地點。

第一個晚上輾轉難眠，第二天，打開電子信箱，人資室的信件一封封進來，一切早就排練過，照著流程走。

中午，我決定進辦公室打包。已有好些同仁在那兒，平常不熟的，也互相握手擁抱，感覺似乎像上班，但那一坨坨堆積成山的紙張雜誌，馬上讓你清醒──這個家不要我了。

★留任名單引爆情緒

報社一直不願公開發布的留任名單，也悄悄在這時有好心人曝光。

情緒，瞬間引爆。

排名第一的，就是三月間我們決定即使眼前是最後一波優離退，也要留下來力挺的老總。

再仔細看，各中心的主管幾乎全部上榜。出身影劇的老總很照顧老部屬，影劇版記者連主任就七個；戶外版是旅展金雞母也有五個；改版後發動的專題常令人十分困惑的生活版幾乎全壘打，只踢出一個女生。

報社柱子型的體育版則完全相反，除了主管，只留一枚記者，正在杜哈採訪亞運的那五、六個體育組記者全部出局。亞運才開幕，他們還要供稿給報系其他報紙，在遙遠的沙漠知道被踢走了，還要忙死忙活的採訪、寫稿、找插頭傳稿，不知什麼感覺。

而平常工作量就大、跑新聞又要寫專題的家消中心，只留一位跑時尚的紅人，和從影劇組剛調過來半年的記者；其他資深、口碑好、耐操又認命的記者全OUT。大家說真不甘，為了替報社找財源、爭取活命機會，厚著臉皮把採訪對象牽給業務部，頂著形象受損的風險寫編業版，到頭來都是做白工，被人用完即丟。

★不再呆若木雞

事件剛發生時，勞工局因為報社未提前一周公告停業而介入調查，官員還說，啊，真沒看過像你們勞資關係這麼平和的企業。

我們確實平和，但神智在經過前48小時的衝撞之後，也逐漸甦醒。

回想起來，一切都有癥兆。

大約一個多月前，總編輯開始經常不在辦公室，即使進來也是一個悶，完全不像以往的虎虎生風、到處走動。有報系同事通風報信，原來，就差不多是在這個時間點，民生報關燈計畫啟動，大主管們開始擬去留名單，整合後交給老闆圈圈叉叉，最後讓會計部門核算，請走這些人，一共要花多少錢。

那陣子，我們正為人力吃緊而忙翻天，每天有寫不完的稿子，跑不完的記者會，主管天天說缺稿，小記者跑斷腿；放假、下班回家都在趕稿，家人全被丟一邊，根本無暇抬頭，對於就要來的風暴，也完全沒警覺....

從周三到今天，72小時，事件的來龍去脈，像拼圖般逐漸成形。

受傷的心，還分布在各個角落。同事中有一對夫妻雙雙被資遣，回到家，他們上高中的兒子說，我在電視上看到你們報社的事情了，會不會是因為這樣，老天讓我考上公立高中，可以省很多錢....

你信不信，72小時的衝擊，足夠讓乖乖小綿羊，成為冷靜鎮定的大力士。（未完待續）

ps.忘了跟其他媒體同業分享，民生報向來是個有創意的報紙，送給員工的關門禮也很不俗，一卡皮箱，紅色的，方便你打包走人，一路順風。

而據馬斯坦古本人使用的結果，紅色拉捍箱雖小卻很耐裝，裡頭全部裝書與雜誌等沈重物品的話，來回拉個十次可能就報銷；而年資十年以上的人用它打包，也差不多剛好裝十次就能載完所有家當。

真是精心挑選的最佳禮物啊!而且據我所知，它應該是以前「訂報送」的贈品庫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