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舌尖上的台灣

        我是一個對「吃」不甚講究的人──這倒不是說好的壞的我都吃不出來，而是說吃對我沒有那麼大的吸引力。我也有比較愛吃的東西，但是每回看到有人為了吃開車到外縣市，甚至搭飛機出國，就是為了滿足口腹之慾，我就覺得匪夷所思──吃美食固然很快樂，但是（就我而言）實在沒必要花那麼大的工夫去得到這種快樂。

        我生性孤僻，不太喜歡麻煩別人，所以無論在台中自家，或是到台北看爸爸，多半都是一個人自己在外頭找吃的。在台中，我固定下午一點鐘走個十幾分鐘，到一家香港人開的飯店吃燒臘──這是我最喜歡的口味（之一）。燒臘的好壞差別很大，這一家算是不錯的，我最常點三寶飯，烤鴨是一定要的，油雞、叉燒、燒肉三選二，要看店裡還有什麼，以前二者優先。價錢非常親民，主菜之外配三個副菜，才95元，不過三塊美金！三塊美金如今在美國什麼都吃不到吧？店家想絕了，把鴨骨頭鴨脖子剁下來煮湯，又燙又鮮，內用者儘喝，我曾一口氣喝了四碗！還有冰鎮紅茶也是免費，味道也還不錯。三寶之外我也吃過鴨腿飯──限量而且較貴──但是嫌其過肥，還是三寶最好。

        我台中的老家在美術館附近，這十幾年來開了不少館子，名字十分雅緻，什麼星月梧桐，什麼悲歡歲月，什麼京華煙雲，裝潢配合名稱，亦頗為脫俗，只可惜距離我現在的家太遠。不過恰和大學同學相聚，享過一次口福，幾個傳統的江浙菜，連同冷盤、點心都不錯，分攤下來一個人七八百，還不算太貴，主要是吃得很舒服。

        在台北就沒有那種口福，我每天早上到天母看爸爸，中午常為了找吃的發愁。附近有一家燒臘，還是我唸書時代的同名老店，一份三寶130，以台北而言還可以，沒想到吃完大失所望。味道不好尚在其次，連菜帶飯居然是冷的，試了兩次我就決定再也不去了。左近有一家賣排骨酥麵要價90，排骨味道和口感還行，但沒有青菜；麵是油麵，油蔥酥和香菜的味道甚重。聽老闆娘的口音，大概中南部的家香味。說實話與我口味不合，但是至少它熱騰騰，吃完頗有暖意。晚上回到和平東路老家，曾經試過一家義大利麵，居然也是冷的，我實在吃不下去，厚著臉皮請服務生拿去微波一下。後來實在懶得找，多半就在樓下吃一碗餛飩麵打發，圖得也是它熱騰騰。

同樣的事情發生在住處附近一家很有名的豆漿店，我不嘗燒餅油條的味道久矣，到台北的第一天就去報到，結果除了豆漿是熱的，燒餅油條都是冷的，氣得我爾後只到便利商店買麵包吃。我心想其他也都罷了，把冷飯冷麵冷燒餅油條端上來，實在是對客人的一種不尊重，因為口味或有個人喜好，但是連東西都是冷的，我實在不曉得你是不是拿昨天的剩餘物資來充數。我這麼講或許刻薄，但是店家端「冷盤」上來的時候，難道沒有一點點自覺？

根據我的體驗，由於物價騰貴，所謂「銅板美食」幾不可見，而「庶民」餐點者，台中大約百元上下，台北則約高出三成，但好吃的都不多。你或許會說，如果願意多花一點錢，選擇就會多一些，碰上好吃的機會也多一些。理論上是不錯，不過一個人吃飯就比較難辦。而且據我觀察，（尤其在台北）我多付出去的錢，得到的多半是比較好的裝潢和用餐環境，比較花俏的菜單菜名，和外附的一杯咖啡或果汁。我曾在和平東路一家義式西餐廳附近請一位老師吃飯，看到菜單上有risotto，想起去年暑假在義大利阿瑪菲小鎮吃到的risotto，真是人間美味，忍不住點了一客，唉，義大利燉飯成了義大利稀飯，連果汁都不是鮮榨的，還好我老師點的小牛排還可以，否則我這一千多真是丟到水裡去了。

還有一種餐廳，在國外已不多見，在台灣則仍大行其道，但對我已是日薄西山，何謂也？即buffet，在美華人稱「布斐」是也。我因為年齡日長，胃口漸消，對於「吃到飽」這種事早就敬謝不敏，國外的布斐不多，精緻的更少，只有幾次吃一家（已歇業）日式布斐「榻榻米」覺得還不錯。此次回台，居然受請吃了三次，真是印象深刻。其排場盛大，裝潢精緻，我倒是早有所耳聞；令我吃驚的是食客之多，在開放前就把場外塞得滿滿的，一開放裡頭幾百位食客人馬雜沓，狼奔豕突，恍恍惚如戰場然！其中一場朋友略帶歉意，說實在訂不到，只剩下周間下午茶時段，如不預先訂位，現場要排兩個小時！我真是驚嘆不已，台灣人對吃，還真是有無上的熱情！

用美國的標準來看，台灣的buffet不算貴，質量也算很不錯。以我個人的經驗，還是台中的那次（下午茶）最好，真可惜我實在吃不下了，才發現他們的「紅酒燉牛肉」和「工夫蛋炒飯」真的很好吃。台北那次，甜點相當有水準。如果要挑，就是各地buffet的飲品，無論是果汁、茶、咖啡都不太行，只有一款錫蘭奶茶還可以。

看到這裡，一定有人不服氣，都說台灣是美食天堂，你就是不肯花錢，當然吃不到好吃的。對，沒錯，我在台北吃最貴的一餐，是請四個同學在台北市敦化南路的一家「餐酒館」，承經理盛情打了個八折，六千三百多。不過在這種地方，與其說用嘴巴吃，不如說用眼睛「品嚐」，因為俊男美女實在太多了，讓我們幾個老男人真是大開眼界。美酒、佳肴、金碧輝煌的設計，「秀色可餐」的美女，夫復何求？

田英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