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一生很奇特，大學畢業以後，不管是服役，出國唸書，回國服務，一直到現在離開職場，碰上同樣狀況的朋友（同事、同袍、鄰居等等），互通年齡，大部分都發現，我是裡頭年齡最小的的一個。所以就算現在我快五十五歲了，還常常聽到有人跟我說：「你還這麼年輕…..」

        五十五歲，實在不年輕了。誰不想年輕呢？但是這幾年下來，我發覺人老了，其實還不賴呢！

        當然，要日子不賴，得有些條件，一言以蔽之，就是身心都要健康，而且要有一點積蓄。人老了，自然會有些病痛，尤其是年輕的時候過於揮霍自己的身體，到現在就是還債的時候。這一點我還好，我年輕的時候過於拘謹，沒有放縱的機會（現在則是沒有放縱的本錢），加上我人懶，沒有嘗試什麼激烈運動，因此身體大致健康，體檢難免幾個紅字，但也都不離譜。適度運動，注意保暖，多睡覺，飲食節制，該做什麼檢查就做，不要排斥，也不要諱疾忌醫。至少要這樣，才能談其他。

        以前忙，下班回家累得連話都說不出來，還有什麼力氣上健身房（當時我們也不流行這個，而且前面說了，我懶）；現在不賴，雖說生活裡還是有很多瑣事要忙，但總比較flexible；家裡養兩條狗，至少早晚各得帶他們散步半小時。五年前如果有人說我會開始跑步，打死我也不信，三年我居然開始跑了，雖說沒有「愛」上這項運動，但是跑來頗有成就感，跑完也很舒服。今年居然跑了兩個十公里的路跑，雖然成績實在不算好（七十幾分鐘），但是回想起當排長時帶兵跑五千，心裡幹得要死，就覺得這簡直是奇蹟（不過當年五千我居然可以跑22分鐘，現在看來也是奇蹟）。

        這也要謝謝我年輕的時候「四體不勤，五穀不分」，關節沒有太多磨損，所以三年以來沒有運動傷害；反倒是當今仍頗為風行的自行車，我只要騎超過兩小時，膝蓋就不行了。我自作聰明的想，這大概是我年輕的時候上下學都騎自行車，那個quota用完了。

        人老了，也就不那麼在意成績，這就是上面講的，心理的健康。離開職場，慢慢變老的這幾年，我發覺有很多個好處。首先，不用看人的臉色了。我以前雖然是「受人尊敬」的大學教授，但就算是大學教授有時候也不得不低頭陪個小心，說些言不由衷的虛言假語；這些，現在通通不用了，實在很爽。其次，人到了這個年紀，在我這種狀態，已經不必在意人家怎麼看我。我年輕的時候中規中矩，年紀大了也不至於離經叛道，但是年輕的時候偶而說了一句話，做了一件事，就算自問沒別的意思，但事後總會想想，是不是造成人家的誤解，有時心理還挺過意不去的；現在呢，我不改率直的個性，只是認為該講該做的事，就不再猶豫，事後也不會悔恨。這個個性在我年輕的時候，讓我付出不小的代價，但是現在我老了，我已經不在意了。你要誤會就算了，我也不必解釋；你要不爽隨便你，你我都不差一個朋友，對不對？言行之外，穿衣也是如此，我已經十餘年沒買過新衣服，我覺得清潔舒適最重要，舊衣服穿起來特舒服。我還喜歡穿鮮紅色的衣服，人家看給他看好了，我不求名祿，管他呢。

        還有一點，就是除了大原則大方向之外，我對很多人事物都不再那麼執著。我的個性一直比較固執（或曰：追求完美），一套書缺一本，我就非要把那本買到不可；一件我要做成功的事，哪怕再多的「不可能」，我都會用我的毅力堅持到底，決不罷休。現在老了，一方面沒有那個精力，再一方面覺得時間寶貴，有些事就算了吧（各位可以回頭看看我以前的文字，以前我的字典裡沒有「算了」這兩個字）。這倒不是說我事事都妥協了，都不求甚解了，有些事在我這個年紀看起來，已經不再那麼重要；既然如此，凡事一定要要求100分，其實只是在折磨自己；而有更多的事，其實只要達到目的就好，不一定要完全按照我的方式達成才算成功，有時候別人幫我達成，或按照別人的方法達成，雖然不一定完全是我想要的，但只要結果好就好了。

        這一點，除了心理的改善之外，跟「錢」其實有很大的關係。其實你有沒有發現，我們人生面對的大小問題，有很大的一部份，其實都可以用不算高的金錢額度來解決？年輕時候做得那麼辛苦，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錢不夠，我們只能運用有限度的資源，用自己的克難方法來做事。我年輕時頗善存錢投資，加上運氣不錯和父母恩賜，讓我在中年以後經濟就立於不敗之地。現在老了，財務狀況已經比年輕的時候好得太多，所以我雖然節儉依舊，但是我已經有這個條件稍微大方一點，讓生活舒適安樂一點。有些錢，該讓人家賺的就給人家賺好了。比如給汽車換機油，我一直換到五十歲；比如請人來家中打掃，我以前一直覺得這樣做太偷懶；可是後來慢慢覺得，世界越來越忙碌，我不可能什麼事都要自己做，花這麼點錢，我也不是付不起，人家做得又專業又好，這種錢給人家賺。

        看到這裡，你後不會有一種感覺：閣下，不是每一個人都有你這種條件吧？何況除了上面講的這些之外，人生還是有很多無奈的事情，比如家庭和諧，子女教養等等，就算五十幾了，可能還方興未艾吧？對，都對。我承認我的人生可能比較幸運，而且人老了，許多該碰上的事情還是逃不掉，所以我說，「人老了，也不賴！」而不像老作家王鼎鈞寫的「活到老，真是好！」

        那麼，真碰上了怎麼辦？那就是心態觀念調整的問題了，下次再說。總之，人老了，不要也不該消極頹唐，其實人老了，也不賴！

田英奇

wcwang54@hot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