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路仁教授】

請先閱讀 靠岸(一)

2.

女人的生命是一棵樹，在有了孩子以後。

年輕時，尋覓理想男人像小鳥尋覓可以歇息的大樹般，等到披上嫁紗、走入禮堂，懷胎十月、忍受痛苦的折磨，迎接孩子呱呱落地後，赫然發現已不再有遨翔的渴望，身軀變成一棵樹，想遮風避雨那小鳥般的孩子、安全地長大。

「雅雅、雅雅...」媽媽搖晃大樹般的臂膀，小女孩還如小鳥沈睡於臂窩裡，直到搖晃的力量過大，雅雅滑落卻仍蜷睡在抱枕旁。「雅雅，大家都走了喔！」我走過她身旁，她揉了眼、無神地看著我，彷彿被凍結在世界的邊陲。

「累了回家休息，準備明天上學喔！」我彎下腰跟她說話，雅雅抬頭望著我，冰冷的眼神如一座冰山。「她不用上學、休學在家，」媽媽補充說，我腦海浮現騎摩托車刮風下雨去拉保險的媽媽，孩子在校適應困難，母女掙扎於惡水，游不上岸。

媽媽拉起雅雅的身子，收拾身旁的物品、轉身要走。「雅雅在學校遇到問題嗎？」我追問，「沒有啦，我們要去美國依親，雅雅的英文不好，怕到美國跟不上程度，因此決定休學，到補習班學英文。」

我鬆了一口氣，在水上的母女，現在向著光明的彼岸前進。雅雅的媽媽說，機會來得太不易，可以離開傷心地、迎接新藍天，但她擔心的是，雅雅的英文不好，到美國會跟不上學業，因此討論後，決定讓雅雅先學英文。

她們忍痛繳了一大筆錢，讓雅雅可以在數月間無限制地上英文課，並且辦了休學，以示破斧沉舟的決心。舟沉了，雅雅卻從第一日的積極向學，漸漸地變成逃避，到現在則不願踏入補習班一步。 日子拓印著日子，雅雅一點也沒準備，甚至似乎也沒打算去美國了。

「May I talk with you ?」我想到母女離岸邊並不遙遠，橫隔阻擋的只是英文能力，而我恰好英文很流利，於是扮起外國人與她對話。雅雅卻惜字若金，冰山溶不下半點冰塊，青春的臉龐冷颼颼的。

「她現在連英文也不肯說了，」媽媽憂心地說，「睡到很晚才起床，起床就盯著手機滑。」牆上掛畫裡的一條船正要靠岸，但船上的媽媽眼神卻充滿困惑，不知孩子怎麼了。 「我試著再教她幾次英文，」我安慰她媽媽說。

送走母女走出大樓，媽媽揮手與我再見，雅雅仍冰冷地望著我，一個字也沒說。「小女孩身上有創傷、有委屈嗎？」在冷颼颼的台北冬夜，以及冰冷的氛圍中，我開始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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