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市裡長大，不但沒有下田耕種的經驗，就是玩泥巴的機會都不多。但是自從有了一方庭院，少不得捲起衣袖，耕耘花草。初買的房子前後院都有大片草坪，那時房貸壓力沉重，不敢詢問燃油的高價自動剪草機，買了一台手推的將就。試用幾次發現不但極為耗費體力，而且割過的草坪像是狗啃的瘌痢頭，和左右鄰居平整油亮的草坪對比大傷顏面。為了不給鄰居看輕，忍痛僱請園丁定時剪草，才免於背負拖累房價的罪名。

加州野外常見罌粟花。盛夏的碧藍的天空下，成片鮮黃的罌粟花令人心醉。有個春天買來花種撒在圍牆邊，沒有太多期望。經過一兩個月春雨澆灌，意外地開出一片金黃，讓家人驚艷。加州罌粟完全不需要照顧，甚至連偶爾澆灌都不需要，冬天枯萎，春天又重生開花。不過，不知道是土壤、日照、或是風水的不同，搬家後再也沒有播種成功。

餐廳窗外有一塊大約一坪多三面圍住的閒置天井，沒有植栽。買了幾顆花蔓草種上，開始時定期澆水，日漸成長擴展，不知不覺完全覆蓋天井地面，朵朵小紅花開在一片綠葉之中。有一次遠行，幾個星期沒有澆水，回家後花蔓草欣榮依舊。從此不再澆水，那片天井的花蔓草也一直綠意盎然，直到搬家都毫不減色。

搬家後，後院屋外有一個磚砌烤肉爐。我將之填土改造成花壇。花壇面東，種上鳳仙，得朝陽眷愛，只要記得澆灌，三四月一直盛開到初冬。雖然鳳仙不耐霜寒，無法過冬，每年春天栽種，可以觀賞八九個月。小小花壇，彩瓣繽紛，看它千遍也不厭倦。

草坪十分嬌貴，需要大量澆灌、定期修剪和施肥，才能維持葱郁平整的水準。稍微疏忽，或現枯黃斑塊或有野草胡亂竄出，實在礙眼，辛苦猶似養孩子，經過的人才知。有一陣子連續數年乾旱，嚴重缺水，政府嚴禁澆灌草坪，違者處罰。我乘機將庭院改造為耐旱式花園。僱園丁先將草坪除去，在泥地上鋪蓋一層厚實塑膠布，防止野草鑽出，然後在塑膠布上鋪蓋大片泥色碎岩塊，留下部分區塊種植耐旱植物。前門走道兩旁種了夾竹桃，一兩年後形成紅白粉相間的花道迎賓送客，效果出乎意料。夾竹桃耐乾，喜歡日照長乾燥氣候，幾乎整年開花，適合愛花懶做的園主。

泥黃碎岩塊庭院中空出部分栽種耐旱好養的花草，如玫瑰、金黃野菊、和白色香雪球。金黃野菊鮮亮耀眼，讓我想起梵谷，盛夏綻放，入秋萎謝。玫瑰容易栽種，常年開花，缺點是花開三四天後開始凋萎。玫瑰刺多且硬，不好修剪，常留得滿株殘花，後以其他花草取代。香雪球成片白花春夏秋三季不斷，十分耐看。

牆角有些空地，種了幾棵多年生秘魯百合，花白蕊黃，楚楚可人。種在盆中也一樣葉綠花繁，賞心悅目。

後院牆邊也曾嘗試種植爬藤，常春藤爬上牆頭，有些成就。也許土質不適合，種下的九重葛開始十分鮮豔，但始終沒有長高攀上牆頭，天寒無奈地看它萎萎枯去。

後院西側有塊空地，旁有棵參天大樹。空地東側花園胡亂種植花蔓草、劍蘭、薰衣草，並在常春藤前安置一座噴泉。週末常在綠蔭下喝茶、看書、吹風、或靜聽涓涓泉水，常獨坐半天，正是“人間有味是清歡”。

除了選擇好養、好看、耐旱的花草之外，沒有其他章法，一切隨興而為。有次突然發現牆邊出現幾株燈籠花，何時栽植完全沒有記憶。

大樹下漸漸被常春藤、蕨葉、和開小花的爬藤覆蓋，有天突然冒出幾朵紫心白瓣的蘭花，今人驚喜。

自從將草坪改造為乾旱自然花園後，我多半自己打理庭院。由於不喜常規，一切花草配置隨興而為，自覺有些野趣。

園中各色花數十種，花季花期不同，但多在春夏綻放爭艷，入秋氣溫漸低，紅衰翠減，園中蕭瑟。古人不捨花謝“更持紅燭賞殘花”。花季將去，也不必感時傷懷。園中尚有餘花，將萎未萎，猶有餘姿，何不珍惜，細細品味。奼紫嫣紅百花盛放是美，但是美到極致，再一步就要下落衰敗，再無所期待。殘花已將墜底，冬去春來，欣欣之時將至，殘花的美讓人有追思，也有期待。

人生也是如此，完美不見得最好。1970年代的瑞典網球名將博格，25歲已經奪得十一座大滿貫網賽冠軍，名利雙收，令人羨慕。博格26歲退休，人生高峰已過，自此一路下坡，逃稅被控，事業婚姻失敗，2006年甚至要拍賣他的球拍，以解財務危機。博格的苦，苦在登峰太早。我們凡人處處欠缺，得到了開心，追尋中也有期盼，人生氣脈一路向上，豈不是更好。

愛看百花盛放，也要懂得欣賞殘花。可與眾人同樂，也要能怡然獨處。繁花爛熳，適於眾人歡欣同賞。能賞殘花的人少，獨賞為宜。孤獨時有花為伴，或艷或萎，都可助減寂寥。花謝花開，潮漲潮落，生來死去。無論在世久暫，活著時要像花一樣盡情綻放，這一生也就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