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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讀卡繆的《鼠疫》
2016/10/20 05:09:24瀏覽1541|回應0|推薦20
我讀卡繆的《鼠疫

卡繆可說充分掌握現實與神話的力量,並給予藝術化處理,使這部小說提升為一部既具象徵意涵,又貼合現實的作品。卡繆成功地讓一樁普通事件提升為一件普世認同的藝術作品。讓人類的痛楚、流亡、仳離等情緒得以昇華到具有某種象徵的「神話」。
——吳錫德,〈卡繆的倫理觀:求善與驅惡〉

卡繆的《薛西弗斯的神話》可以說是自己在青年時代探詢生命存在意義的重要精神糧食,它揭示了日常生活無限迴圈的荒謬本質,但同時也提出了反抗的覺醒與希望;至於《卡繆札記》則是讓自己能夠安然度過升學主義的心靈夥伴之一;
然而卡繆的小說,除了《異鄉人》,卻不知道為什麼始終不曾在這一、二十年的閱讀清單上出現,一直到現在才有機會填補這份闕漏。


http://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539570
鼠疫 La Peste
作者:卡繆
原文作者:Albert Camus
譯者:顏湘如
出版社:麥田
出版日期:2012/04/06
語言:繁體中文

  吱吱吱……吱吱吱……
  一天,李厄在樓梯平台上踢到一隻死老鼠。當晚,李厄上樓回家,忽然看見走廊角落竄出一隻大老鼠,步伐有些不穩,隨後在原地打轉,最後倒地從微張的嘴吐出血來。
  吱吱吱……吱吱吱……
  就從這天開始,各處冒出猝死的老鼠屍體,緊接著是鄰人紛紛暴斃。政府只得將發生疫情的奧蘭市全城封鎖,連信件都不得流通。來自外地的旅人被困在這座不屬於自己的城市,而當地市民與外地親人的重逢也顯得遙遙無期。
  吱吱吱……吱吱吱……
  這是高八度的喪鐘鐘聲,還是喚醒人心之善的低喃?在孤絕禁錮而束手無策的絕望情境中,你是否仍願為幸福做出最後一絲努力。


這次讀完卡繆的《鼠疫》,比起《快樂的死》更讓人感到驚艷,除了在小說人物和情節鋪陳方面有所增加,順應疫情的變化,卡繆甚至推演了整個人類面臨災難的各種心理層面,包含個人或群體,可說是模擬得相當寫實及深入。

小說場景設定位於阿爾及利亞西北部地中海沿岸的奧蘭市 (Oran),主要敘事者是一位名叫李厄的醫師 (Dr. Bernard Rieux),他在最初發現鼠疫時,並未驚覺到疫情會有多麼嚴重:
即使李厄醫師當著友人的面承認,最近有少數零星的病患在未經通報下死於鼠疫,對他而言這個危險還是很不真實。其實,醫生只是自己想像病痛,想像力較為豐富一點而已。望著窗外毫無變化的城市,醫師幾乎沒有感覺到自己內心對未來生出了一種焦慮的輕微沮喪感。他試著在腦中整理自己對這種疾病的認識。一些數字在記憶中浮沉,他心想歷史上三十多次的大規模瘟疫造成了將近一億人死亡。但一億人死亡代表了什麼呢?打仗的時候,我們幾乎不知道什麼叫亡者。既然得親眼見到某人死亡,這個死去的人才有重量,那麼這些散布在歷史當中的一億具屍體。不過就是想像中的一縷煙罷了。

但隨著疫情發展,市民們必須被隔離控制,這其實代表的就是一種「放逐」:
因此,瘟疫為奧蘭市民第一個帶來的就是放逐。敘事者深信可以在此寫下他親身的經歷來代表所有人,因為這是他和多數市民同胞共同的經歷。沒錯,這確實是放逐的感覺——那種內心裡時常有的空虛、那種明確的激動情緒、那種既渴望同到往日又恨不得讓時間加速前進的不理性、那些如火箭般熾燙的記憶。偶爾我們會盡情發揮想像力,以等候回家的門鈴或樓梯間響起的熟悉腳步聲為樂;在這些時刻,我們會樂於忘記火車已經停駛;通常會有人搭乘傍晚快車來訪的時刻,我們也會刻意留在家中。但這些把戲當然無法持久,我們遲早總會清楚發現到火車不會來了,也於是知道這次的分離註定要持續下去,我們只得試著與時間妥協。總之,我們自此又回到牢籠之中,只能身處於過去,就算有人企圖活在未來,也很快就會放棄,尤其當他們體驗到自己所信任的想像力最終所造成的傷害 ,更是避之唯恐不及。

從而,夏天來臨,季節的變化帶來的不再是往日度假歡樂的氣氛,而是對於疫情傳播的恐懼:
在熱氣與沉靜中,對於內心充滿恐懼的市民而言,一切都特別具有某種更重大的意義。所有人第一次留意到象徵季節變換的天空顏色與土地氣味。每個人驚恐地了解到熱氣有助於疫病傳布,同時也發現夏天已然到來。傍晚時分。雨燕在城區上空的啼聲變得更尖細。由於六月的黃昏將我們的地平線往後推移,天空更為遼闊,和雨燕的細弱啼聲也更顯得不相襯。花卉送到市場時已不再是含苞待放,而是已經盛開,經過上午的買賣後,滿是灰塵的人行道上撒滿掉落的花瓣。顯而易見的是春天已經筋疲力竭,之前隨著百花輪流盛放而恣意揮灑,如今已是體力不支,慢慢地被瘟疫與暑熱的雙重負荷給壓垮了。對我們所有的市民來說,這片夏日天空,這些被灰塵與煩惱給染白的街道,也和每天讓這座城變得更加沉重的上百名死者具有相同的威脅性。連續不停照射的陽光,還有這些適合酣睡和度假的時刻,再也不像從前那樣誘使人到海邊戲水與尋歡作樂。在這個封閉而寂靜的城裡,這些時刻反而空洞洞的,早已失去幸福時節的古銅光彩。瘟疫的陽光抹去了所有色彩,也使得所有歡笑逃逸無蹤。

對於瘟疫長期恐懼之後出現的則是宛如世界末日來臨的絕望,開始及時行樂的慾望驅動著整個城市的人民:
「大約到了兩點,城裡人潮開始漸漸散去,這是寂靜、灰塵、陽光與瘟疫在街上碰頭的時刻。熱氣不斷沿著灰色高樓流動。這些讓人動彈不得的漫長時刻持續到傍晚,直到有如烈焰燃燒的天空壓在人滿為患、聒噪喧鬧的城區上方。天氣剛轉變時久久才熱上一天,當時也不知為什麼,傍晚的街道上經常空無一人。但現在只要稍有涼意,就算不能給人帶來希望,也能讓人感到放鬆。於是所有人都跑到街上來,若非談天排遣時間就是爭吵、調情,而充斥著戀人與吵鬧者的奧蘭城,就像一艘失控的船,在七月火紅的天空下漂向喘息不止的黑夜。
……
但當他們發現情況嚴重,也就想起要享樂了。這時,白天裡寫在臉上的所有憂慮,都在灰塵瀰漫的熾熱黃昏時分,化成一種恐慌的興奮、笨拙的自由,讓全城人民陷入狂熱之中。

然而,一旦市民們適應了這樣的生活,他們卻開始逐漸失去記憶、失去希望:
市民們,至少那些最受分離所苦的市民們,已經習以為常了嗎?也不盡然。比較正確的說法應該是,他們無論在精神或肉體上都已消耗殆盡。瘟疫爆發之初,他們清楚記得自己失去的人,並深深懷念。但即使心愛的人的五官、笑臉以及事後回想覺得幸福的日子都深深烙印在腦海中,他們卻難以想像當自己懷想愛人的那一刻,遠在天邊的對方又在做些什麼。總之,在這時候他們擁有記憶,卻缺乏想像力。到了瘟疫的第二階段,他們連記憶都喪失了。倒不是他們忘了那張面孔,但其實也等於是忘記了,因為那面孔失去了血肉,再也無法出現在他們內心裡。於是最初幾個星期,他們經常抱怨在愛情現實中,自己只能和幽靈談感情,接下來他們發現這些幽靈還可能變得更飄渺,連留存在記憶中的最後一點色彩也失去了。經過長時間的分離後,他們已無法想像曾經有過的親密感,也無法想像與一個自己能隨時觸摸到的人一起生活會是什麼感覺。
……
市民同胞們開始採取一致的態度,就像大家所說的,他們適應了,因為別無他法。當然。不幸與痛苦依然在, 只是他們已感受不到尖銳刺痛。儘管如此,有些人 (例如李厄醫師) 卻認為這正是不幸之所在,習慣於絕望比絕望本身更慘。
……
失去記憶、失去希望的他們,只活在當下。事實上,對他們來說一切都變成現在式。必須這麼說,瘟疫剝奪了每一個人愛的力量,甚至於友情的力量。因為愛需要有一點未來。而我們卻只剩下片段的時刻。

最終,疫情戲劇化地趨緩而被控制住了,市民們也即將恢復原本的正常生活,而這一場瘟疫究竟會在人們心中留下什麼:
那些熱情如火的人一心一意只想著一個念頭。對他們來說,只有一件事改變了:被流放的這幾個月來,他們多麼希望加快時間的腳步,恨不得快還要更快,但如今奧蘭城已近在眼前,當列車開始剎車準備停下,他們卻反而希望時間過慢一點,甚至暫停一下。這許多月來生活中失去愛的感覺既模糊又尖銳,讓他們隱隱約約覺得有權要求某種補償,那就是要讓快樂時光過得比等待的時光慢上一倍。

於是所有人彼此緊緊相擁地回家去,無視於其他人。表現出戰勝了瘟疫之姿,把所有的不幸拋諸腦後,也包括那些搭乘同一班火車到來,卻無人迎接的乘客在內;其實長時間的音信杳然已讓這些人心生恐懼,現在更讓他們有心理準備,回到家後自己恐懼的事便要獲得證實。這些人現在只有新的哀痛陪伴,還有一些人此時則是沉湎於對逝者的回憶之中,對他們而言情勢截然不同,分離的感覺至此到達了高峰。這些母親、配偶、戀人失去了一切歡笑,因為心愛的人如今或是混葬在無名屍坑中或是化成一堆灰燼,在他們心中,瘟疫永遠都在。
但有誰想到這些孤寂的人呢?中午時分,太陽戰勝了從清晨便猛烈吹襲的冷風,和煦的陽光源源不絕傾瀉而下。白晝彷彿驚奇地定住不動。山丘頂上堡壘的砲聲,在平靜的藍天裡隆隆作響不絕於耳。全城居民都湧出戶外慶祝這個被擠壓在中間的時刻:前面的痛苦已經結束,後面的遺忘尚未開始。


這本《鼠疫》讓我回想起 2003 SARS (嚴重急性呼吸道症候群) 引起的恐慌,當時甚至還曾經爆發醫院封院事件,倘若現在疫情重來是不是已經有更好的因應方法,恐怕還是不得而知?或許真正的答案也可能只會在新的疫情出現之後才能知道吧!

最終,回到個人生命經驗的原點,我認為卡繆在小說中所提出的種種也只能是個哲學議題,我們在瘟疫蔓延的當下究竟要如何自處?那些可能會經歷的恐懼、懷疑、病痛、絕望以及永無止境的生離死別要如何勇敢面對?
我衷心希望這一部小說已經預演人類可能發生的災難,無需再去驗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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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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