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起床，美國確診人數99萬，死亡人數5萬5，其中紐約，新澤西，麻省三州加起來死亡人數超過3萬。這些不幸去世者多是身體較差的老人，尤其是住在養老院的老人，群聚加上抵抗力弱，紛紛不支到地。

據新聞報導，爲了防止傳染，如果親人罹患新冠肺炎，政府不准家屬留守醫院照顧患者，也不准家屬到養老院探望，所以這些患病去世的都是在醫院或老人院裏孤獨的死去，臨終沒有親人在旁，沒有道別，沒有葬禮，尸體被草草放在尸袋裏，連骨灰都得不到起碼的被尊重。

看到這些悲慘的畫面，讓人不勝唏噓，來世界一遭，辛苦一生，就這樣匆匆下臺，連謝幕都來不及，這些患者臨終想必萬分不甘！不知他們是否會痛心自嘆：這樣的死，連狗都不如！

真的是連狗都不如！

我想起小石頭的去世，他的去世是多麽從容，多麽優雅，那樣被滿滿的愛包圍，在愛他的人和他愛的人身旁去世是多麽的幸福！

第一次見到小石子是2015 年，我去西雅圖看女兒，自從跟瑞智交往，女兒寄回家的照片常有當電燈泡的小石子，所以我對他并不陌生。但小時候被狗咬過的我，看到他還是怕怕。

第二次去舊金山，瑞智去南非出差，我一早醒來，赫然發現小石子躺在我旁邊不遠處，嚇得我大叫跟女兒求救，看到我叫，他默默走開。

爲了證明小石子很乖，女兒像馬戲團一般，跟小石子表演特技給我看，她叫他坐下，他就坐下，站起來，他就站起來，還會轉圈圈，搖頭，點頭，吐舌頭，拿東西，撿紙屑。。。。

小石子是瑞智從動物收容所收養的，收養時他才一歲大，一路來，他陪伴瑞智上山下海，他出差時，幫他看家，他去餐館，幫他看車，他去運動，陪他慢跑，他睡午覺，陪他小寐，這些歲月培養出來的感情是無人可比擬的，從瑞智隻身一人，到認識女兒，到兩人訂婚，結婚，生女，小石子都是他生命中每個階段的見證人。

求婚時，小石子陪著他們開心，結婚時，小石子是花童，由瑞智的弟弟帶著走紅毯，第一次帶琳琳從醫院回家，他乖乖的陪在提籃旁，一點都不爭風喫醋。小石子看著瑞智一路走來，他的心情是否就像母親看著兒子成家立業般欣慰？！

小石子愛主人，主人對小石子也是好的沒話説。

前年聖誕節，本來兩人都買好機票要回芝加哥過節，但臨時找不到保姆，爲了陪小石子，瑞睿最後放棄機票沒來芝加哥。我們都不理解爲什麽不能帶他去狗旅館？女兒說可能因爲小石子一歲以前是棄嬰，所以特別沒有安全感，除非是熟人，否則他攻擊性很强，外人沒法照顧他。女兒說他們找了很多看狗的，帶他去給他們看的時候，小石子很凶悍，人家都不敢看顧他，他們什麽方法都試過了，甚至出價付500美金三天，也沒人敢看。

我們說：那你們上次怎麽去蜜月旅行？她説是親家母專程從聖地牙哥來幫他們照顧小石子一星期。以前都是請朋友幫忙，這次大家都有事。

我們說爲什麽不能帶他上飛機？瑞智說飛機氣壓太低，小石子沒法適應。我真是無言，再一次覺得養寵物真是有夠麻煩。

去年二月，女兒傳來令他們非常傷心的壞消息:小石子得了癌症！想到這對他們一定是個不得了的打擊，我們全家都很難過。過了幾天，我問小石子情況，女兒說他們決定讓醫生進行化療。

接下來的半年多，醫院進進出出，小石子沒有醫療保險，前後不知花了多少錢，都沒法痊愈，一大堆化療，就爲了讓小石子可以多活一些時日。

7月去幫女兒坐月子，小石子雖在化療中，但還是活蹦亂跳，我們去家裏附近的小山坡散步，他生龍活虎，有時聞聞路邊花香，有時跟迎面來的狗狗逗戲，完全看不出病容，夕陽下的小石子，像一尊閃亮的黃金銅像。

琳琳兩個月大，我去灣區照顧她，小石子看起來比較疲倦，但還能跟我們出去玩，仍跟以前一樣聰明。

有一個周末，我們去射箭場，我把琳琳的提籃放在長凳上，小石子乖乖的在旁邊，不一會，竟然自己找到一個好位置，把頭靠在長凳下的橫木上，看到他那麽舒適的姿勢，真把我笑歪了，趕快叫他們來看，大家都爲他的聰明感到驕傲！

10月下旬，醫生宣佈停止化療，因爲病入膏肓，化療已經沒什麽用處。小石子食欲開始減退，瑞智和女兒想盡辦法吸引他喫東西。

有一次，我去家附近的Trader Joe買東西，問他們有沒有需要什麽？女兒叫我買Organic Cottage Cheese，還再三囑咐一定要有機的，買回來才知道是要給小石子喫的，我心裏暗想：哇，時代不同了，狗還得吃有機的？

有一天，看到瑞智煎了個荷包蛋，放在我們平常用的碗給小石子吃，我實在不習慣人狗用同一個碗，就問女兒：爲什麽不放在小石子自己的碗？她説：因爲小石子沒食欲，不喫東西，換個碗，看他會不會比較想喫，我心裏暗叫：哦，待會要記得是那個碗，得特別用力洗。

10月24日，小石子體重明顯下降，連早晚固定出去遛的習慣都不復現，看起來懶洋洋很沒精神，把他的藥放在碗裏，他連碰都不碰。瑞智故意把藥放在我們平常用的湯匙，再放在小石子的大碗上，他還是看都不看。瑞智每次看小石子的表情，就像看年老的父親或母親不能進食般，充滿憂心難過，我暗想：將來兒女對父母也能這樣，我就心滿意足啦！

由於不願出門散步，小石子開始大小便失禁，瑞智買了一大捲塑膠布，把家裏小石子必經之地全部鋪上塑膠布，天天跟在後面清理，一發現尿便，就拿起消毒清潔液擦拭地板，我心裏暗想：這麽多化學物品吸進人的肺裏不太好吧？

深怕小石子會悄悄離去，瑞智幾乎時時刻刻守在他身邊，公司也讓他在家工作陪狗狗，他想盡辦法讓小石子舒服，小石子不願進去自己的狗屋子，也不願睡在自己的大墊子上，瑞智就不厭其煩得把雙人床的氣墊充氣，鋪上厚厚的被毯枕頭，這些都是平常客人來時在用的，我暗想：這以後有得洗了。

有一天晚上，大家已經喫過飯，我在房間聽到厨房裏菜刀在菜板上切菜的聲音，好奇的出來看爲什麽喫過飯還在切菜？原來是瑞智在切東西。我問瑞智：爲什麽你在切菜?他說:因爲小石子喜歡聽菜板切菜的聲音，他想讓他聽，讓他覺得有家庭的溫暖。我不禁驚嘆：哇！太感動了！

以前聽過很多人犬之間感人肺腑的故事，小時候看“靈犬萊西“的電視影集，每次都爲狗的通人靈性感到不可思議。這次從瑞智，女兒和小石子身上，讓我親眼見識到人犬之間可以比人人之間更有感情。

有一天，女兒女婿都去上班，我一人正在搖籃旁的大床上睡覺，忽然門被推開，我嚇了一跳，衹見小石子就這樣毫無理由的走進房間，不叫也不吵，就顢跚走到琳琳的小床旁蹲下，然後斜躺在她的小床旁，動也不動。看到眼前的一幕，我愣住了，以前聽過很多靈犬救主人的故事，知道狗很有人性，但我從來沒有親自見過，看到小石子的舉動，我了解他衹是想進來陪陪他的小主人。

他沒看我，也沒做什麽，就衹是默默走進來，安靜得躺在小主人身邊。

我心想，他是不是想到自己來日無多，再也看不到親愛的琳琳了，所以在今天早上，自己單獨進來看看她？

我看到他眼裏那樣溫柔又那樣悲傷，看到他的表情，我眼淚真的情不自禁得掉下來，我暗暗的跟他說：沒關係的，我們會照顧琳琳的，你不要擔心。。。

不知道是小石子不願意自己睡，還是瑞智想陪伴他，小石子走前的那個禮拜，每天晚上都睡在他們房間裏，有一次，我進去他們房間，看到一家四口就那樣互相陪伴著，小石子安靜得躺在地上，其它三人默默得陪著他，那一幕真是令人動容落淚！

那陣子，瑞智的弟弟開車從聖地牙哥來看他，好多朋友也都紛紛來訪，我以爲是巧合，問了女兒，才知道都是瑞智特意安排的。他要小石子有機會能和這些老朋友一一告別，這些都是瑞智的好友，有些人在他們去度假時照顧過他，有些人曾跟他一起去露營，去旅行。

這八年，瑞智到那裡，小石子多跟著去，瑞智的朋友其實也就是小石子的朋友了。

小石子身體每況愈下，11月3日，瑞智請假帶他去看醫生，醫生建議：是安樂死的時候了，因爲他不喫不喝，身體非常虛弱，也不可能好起來，而且大小便失控，與其讓他這麽痛苦，不如讓他安寧的在一針中睡去。

瑞智和女兒商量的結果，決定第二天讓小石子接受打針，但因爲小石子一向怕生，他們怕帶去醫院，陌生環境加上陌生人，打他針時，他一定會掙扎，他們不願意讓他在不安與掙扎中離開世界，所以特別請可以來家裏打針的醫護人員，專程遠道來家裏替小石子打針。

11月4日，我半夜三點起來，看到客廳一個大紙箱，心中一驚，瑞智和女兒兩人擠在一起，睡在紙箱旁邊的大沙發上，我明白大概怎麽回事了，心裏一沉，一股悲傷擁上心頭，那種心情跟親人去世沒有兩樣。

女兒看到我起來，默默的過來跟我說：小石子走了。我點點頭，女兒說：昨晚10點多，她本來進房間去睡覺，後來想到什麽，再回來客廳，看了一下小石子，摸摸他的身體和頭，就在她和瑞智一起向躺在睡墊上的小石子道晚安時，小石子嚥下最後一口氣。她説：小石子一定是等她來向他說最後一句話，他才要瞑目。

打針原本就定在11月4日中午，爲什麽小石子會在打針的前一天晚上，也就是11月3日就自己先去世？ 這是我一直覺得很神秘的事情。難道他已經知道自己的命運，所以選擇一條不讓主人麻煩的方式？

父親去世的時候，我人在美國，沒能見他老人家最後一面，在小石子身上，我生平第一次經歷到從生到死的最後一段過程。

4日早上10點多，將小石子安置在大箱裏，身畔放著他最喜歡的玩具和咬骨頭，還有一束家裏後院採的花兒，把大箱子搬上車，把沒喫完的半桶食物和一袋副食放到行李箱，女兒跟我說：媽，琳琳今天交給妳了，我們晚上才會回來。

我抱著琳琳目送他們的車開出巷口，心中默默跟小石子道別，腦海中浮起他默默進來，躺在嬰兒床旁的守護模樣和他眼裏說不出的慈愛！

天色剛暗，他倆回來了，我不知道該説什麽，衹有再次擁抱瑞智表達我的哀悼之意。

女兒說他們把小石子的遺體送去火化，把他未喫完的食物拿去狗收養所，然後他們去了小石子最愛去的海灘，瑞智學小石子平常最愛做的動作，就是兩脚不停得扒沙灘上的沙土，和在海灘上奔跑。

他們帶著小石子的骨灰在海邊坐了一下午，陪小石子一起度過最後一次的沙灘之旅。

黃昏時刻，他們把小石子的骨灰灑進大海，在海邊的沙上寫下“謝謝你，小石子”，讓潮水送去他們的懷念！

再寫下”我們永遠想念你“，在夜幕低垂的海邊，他們的祝福和思念隨著小石子的骨灰，在太平洋的海面上，漸行漸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