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鳥(中)

這位"攪和王"王姓長輩很神經質！他一向閒來就喜捕風捉影，說神道鬼，是村裡最喜歡窮攪和常會亂出餿點子的人。他的長子和我同齡，人稱"大餅"也是個怪咖，不和人打交道，體型瘦長，走路姿態有如機器人，膝蓋卡卡；每走一步都一蹬一蹬的。

人家去水井邊取水都是提著，他卻是扛在右肩上，每每淋得渾身濕。有一晚我和另一位同村好友在墳地抓蟋蟀，只見遠處一個狀似鬼物的瘦長身影，鬼影走姿一步一蹬，逐漸跳近，活像傳說中的殭屍，而且右肩上還頂著一個包包。我兩嚇壞了！手中都拽起一塊磚頭，等那隻鬼一走到跟前，就一起跳出來準備向殭屍頭上夯過去。他右肩上頂著的書包嚇得掉下地，人也蹲了下去，我倆這才看清楚原來不是鬼；是大餅，所以磚塊都沒出手。

火葬場的事進行得還算順利，回程大家都登上車時，那隻裝著藍鵲的瓦楞紙盒，已霸在攪和王手裡。陳韜抱著他爸的骨灰罈；和陳燕都哭得唏哩嘩啦。車開動後，攪和王忽然神光附體般站起來，對姊弟倆說︰「不要哭！你爸又回來了。」車上的人本來大部分都在打瞌睡，一下子睜大眼看著攪和王。攪和王轉眼示意他兒子，大餅又使出了他的招牌動作，把紙箱扛在右肩，左手掰條縫，彎腰讓大家都可以看到微露出的鳥頭。攪和王說︰「你們仔細看，看清楚，發現到甚麼嗎？」全車鴉雀無聲，攪和王把先前用來墊棺木的幾個厚木塊併到一起，站上去姿態又高了些。

攪和王一向喜歡胡言亂語，但他的北方腔國語倒是字正腔圓，而且顯然胸有成竹，所以此刻有如佈道般的見證，句句鏗鏘，深入人心。他說︰
「各位鄉親們，老陳捨不得離開大家，也捨不得離開兩個孩子，現在主賜福......他顯靈回來了！」攪和王接著說︰
「老陳火化前戴著深藍瓜皮帽，嘴是紅的，腳上是紅的。全黑馬褂，灰藍色長褲。各位領悟了吧？」大餅再把紙箱側抬給眾人過目。
眾人似忽得靈思，大都發出"噢"一聲，我說︰「可是，那只是我抓來的......。」
一句話還沒說完，攪和王立刻打斷我的說明︰「小孩不懂事，不要插話！」

回到村裡有點累了，我先回家睡覺。晚餐後再去陳家，再去時不禁傻眼了！
客廳裡陳伯伯的靈堂已佈置好，供桌右側下方多了一個鳥籠，那隻藍鵲關在裡面。我把帶來的紫藥水給藍鵲翅膀上了藥，然後詢問姊弟倆的意見。
陳燕直接表明不相信攪和王的鬼話，陳韜被攪和王一套說法弄得有點神昏，模擬兩可，我想把藍鵲放生的企圖只好打住。

當晚攪和王引來了兩批陌生人，都帶著相機，對著靈堂和鳥籠拍攝，我不知他們意欲何為？次晨一覺醒來，村裡已是鬧哄哄一片！接下來幾天，我媽帶著幾位熱心婦女挨家挨戶去勸募，希望能支援陳家兩個孤兒，就留我在陳家守著給予協助。

我家位於村中主幹道邊的頭一家，可以見到路上圍聚或走著的人群來往如潮，各式大車小車從村頭排到村尾。即使有一年蔣夫人美齡女仕來村視導，都未曾有如此盛況。去到陳家門外門裡塞滿了陌生人，這時要擠進去都有點困難了。好不容易擠進去已沒有空間可以和陳韜說話，倆姐弟跪在地上，攪和王在旁自任司儀，凡有人進前上香，攪和王就朗聲曰︰「喪家一拜，謝恩主！」

每個上過香的人都少不得蹲下來端詳一番，這時我才看到，那隻藍鵲已被置於鳥籠上，一隻腳上拴著一條紅色尼龍線。鳥籠前面多了一具香爐，旁邊是一個約膝下高度的圓鐵罐，裡面已讓來上香的人擲進了很多硬幣和紙鈔。
鳥的兩眼充滿惶恐，不時左右晃動或頻頻點頭，我覺得鳥的動作是在閃避面前不斷裊裊燻開的煙灰。有人往鐵罐裡丟錢時，攪和王又朗聲曰︰「仙家陳老謝恩主！」

第二天盛況更甚廟會，我往眷村聯外道路看去，長長一整排遊覽車停在路邊，眷村裡三條直巷道都停滿了汽車和機車、腳踏車，路上已是萬頭鑽動。我先去村辦公室，那裏有幾份不同報紙，翻開當日各大報、小報，社會版全都在大幅報導「神鳥事件」。其中不少情節我見所未見，聽所未聞，不知是如何被編造出來的？還有篇專題報導談到古書"山海經"中就曾有"鳥人"的記載。今有奇蹟則是人類魂魄化作藍鵲轉來，依依仍不捨離。

那天下小雨，仍不減來此一窺神蹟的人潮，陳家客廳地上積了厚厚一層泥濘，滿佈深陷的腳印和鞋印，陳家倆姊弟這時有如跪在泥田邊。相鄰的農村人幾乎過半都來過了，還有遠自各地；甚至從台北包車來此祭拜的人。有些人沒向靈堂上香，一進門就直接跪到神鳥跟前喃喃自語，希望神鳥賜他好運。陳家兩姐弟漸現疲態，尤其是陳燕一度按耐不住，忽然大聲怒叫︰「這麼多人擠進擠出，這是在幹甚麼嘛？！」被一位村裡婦女摟到後面一番勸說後，又再繼續回靈堂跪著。

未完待續～

導讀︰

神鳥(上)
http://blog.udn.com/PAESI15/149377262
神鳥(中)
http://blog.udn.com/PAESI15/150049526
神鳥(下)
http://blog.udn.com/PAESI15/150228003


嗩吶大悲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