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的河面上，一艘載著點點閃光的小船划向出海口。

懷岫正蹲在陽台的地面上，撥動著盆子裡的水晶碎石。一朵又一朵顏色互相交融暈染的重瓣花朵，在夜色下接連綻放。 這是懷岫想望已久的生活，雖然孤獨，但很愜意。想要有甚麼陳設，都無須問過旁人。想要甚麼樣的花開，都可以經由自己的雙手變化出來。

小時候，她無意發現出這樣技能，才弄出了一朵，就被母親捏碎。縷縷淺紫的煙霧從母親的指縫中流瀉，飄出窗外。

「弄這些東西沒有用，長大賺不了錢的。」家人一致反對她這嗜好。 但她仍然力行不輟，矢志要成為一個培育水晶霧花的能手。她總是一個人偷偷練，在鮮少有人會去的地方。

「要跟人家一樣。」對於這個行為特殊的女兒，父親也提醒過；「跟人家不一樣，會被笑的。別人問我妳都在做甚麼，我都不好意思說，真讓我覺得丟臉。」

直到現在自己隻身一人，懷岫終能圓夢。 自從畫雲變成乏人問津，懷岫把熱情和精力漸漸地轉移到這裡。將畫雲的能量，從十指指尖透出，深入碎石裡，輾轉生出小幼苗，直到結出花苞，然後漸漸綻放。

花期不長，而每一朵花都像是懷岫所畫的雲彩一樣。只是，她畫在天上的雲彩是會變化流動的，花瓣上的顏色就是固定的。

「一個天使拍著翅膀離開了我，一個天使拍著翅膀找到了我。每一個女孩不會永遠都沒有天使陪伴，我走了，但我會召喚另一個天使，他會來到這裡。失去天使的女孩別哭泣，第二個天使馬上來了，第二個天使馬上來了。」

懷岫總是在手指輕輕撫過水晶碎石的時候唱著這首歌。 這是一首被許多海螺傳遞到四面八方的歌謠。說的是一個人在死去之前，安慰另一個還會活著的摯愛。

但懷岫總是想起父親。 有時候，她會覺得，父親藉著水晶花來看她。

流雲又寄來一個海螺，邀請懷岫使用顯像水晶。

那是一種可以即時互動的媒介，兩個人可以不必等待海螺往返的時間，而能及時回覆對方的訊息。也可以把自己想要傳給對方的景象留置在水晶晶體裡，藉由水晶能量的無形延伸，送到對方的水晶裡。對方就能從手上的水晶看見所傳遞的影像。

如果兩個人投契，那麼顯像水晶傳遞的能量會越來越強。如果兩人互動越來越冷，顯像水晶的能量也會變弱。所傳遞的影像也會逐漸模糊，到最後，會無法收發訊息。這水晶就會變成很一般的石頭。

懷岫向來不喜歡使用顯像水晶，因為她極注重個人隱私和時間，不喜歡隨時都被傳呼的感覺。

流雲的海螺裡，還寄了一朵金色玫瑰，懷岫開通海螺的時候，那朵玫瑰就在懷岫面前漂浮著，熠熠生光。

「給他一點善意回應吧。」 一個念頭轉換，懷岫還是買了一個顯像水晶。

那天，正是一年的最後一天。懷岫一個人去出海口附近的沙岸上，送別今年最後的夕陽。 她揮動著手中的筆，把燦爛的金色顏料向天上潑灑，一層一層的，像是金色的火焰，搖曳生姿。海平面上安座的夕陽，散發出金黃與亮橘兩層光輪。

海平面上流淌著金箔，海岸與夕陽之間，連接著一道湛亮的光橋。

另一隻手，用顯像水晶把她畫的雲彩複製濃縮，存檔在裡面。回家之後，她把雲彩的影像傳給了遠方的流雲。

她想：「流雲應該只會用一個笑臉符號回應我吧？」就像她在日生活遇到的所有人一樣。

沒過多久，流雲從顯像水晶傳來一句話：「妳是怎麼過生活的呢？」 懷岫鎖緊了眉頭。她知道自己不能說實話，雖然對方是自己崇敬已久的人，但畢竟非親非故。

就算再熟悉的人，聽多了她的苦悶，也都會漸漸遠離她。更何況是素不相識。 現實生活的情誼已經夠讓她謹慎了，她不會再輕易吐露實情。

「這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的國家有個叫做『盛年』的節日，現在大家都在準備要過聖年節呢。」 顯像水晶裡的雲霧，變出一張吃驚的臉孔。

「盛年節？好像很有趣呢。你們是怎麼過節的？」 流雲好像很好奇。

懷岫用了很多雲霧形成很多景象，要讓流雲知道這裡的種種習俗。 「真有趣，我真喜歡你們的節日。」 隨後，流雲又問：「你叫甚麼名字呢？」

「天際的顏色。」懷岫立即回覆。

「美麗的名字。」流雲才傳來一句話，隨後又說：「可以傳給我妳的影像嗎？」

「我？」懷岫給了很多問號狀的雲霧。

「是的。」雲霧形成的文字，又厚又堅實。

「我很醜。」懷岫並不想讓流雲知道她的樣子。雖然流雲可能早就看過。

懷岫曾經用雲彩畫出自己的模樣，藉由海螺寄送給海中之島，但海螺從海中之島發送出去之後，很多回寄過來的海螺，卻是對她的容顏冷嘲熱諷。

她的確不算美麗，臉頰還經常出現黑色的雲暈。有時候，暗紅色的雲彩，會在她的肌膚底下流動。

流雲不需要知道她的樣子的。懷岫心裡這麼想。

「寄給我，請求妳。」除了這句話，流雲還傳來一個渴求的笑臉。

懷岫想不出該如何拒絕，於是，把自己的形貌用雲霧凝聚，傳送過去。

她省略了在旁人眼中宛如怪物才有的紅雲斑痕。

「妳真是漂亮的女孩呢。」流雲傳來一顆雲霧紅玫瑰。

後來，也許是不知道還能聊些甚麼，流雲問了一句：「妳那裏現在是甚麼時候呢？」

「現在已經是夜晚了，而我該睡了。」

懷岫隔天還得上工。她把雲霧凝結成星夜的畫面。

「好的，祝福妳有個甜美的夢。」流雲傳來的雲霧，是一隻小狗仰躺呼呼大睡的模樣。

「美好的夜。」懷岫回應。

「美好的夜。」流雲又送來一個高枕安眠的貓咪雲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