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好友周世珍在跟她男友慶祝認識兩周年的紀念日當天決定跟他分手，這真是一個莫名其妙的舉動，當她在電話裏告訴我這件事時，我以為她是說著玩的，她又不是那種被男人追著滿街跑的女人，也不是抱定不結婚的獨身主義者，這個決定未免太輕率了。我在電話裏責備她：「搞什麼呀妳？現在好男人已經不多，還有一票好男人變成了同性戀，咱們的機會愈來愈少了妳知不知道？」

　　而她說她是有道理的。她的男友跟我雖不算熟，但見過幾次，長得斯斯文文，嘴角邊有一對淺淺的笑窩總是讓人覺得無辜，又是搞設計，這年頭最吃香的行業，算起來也是半個藝術家，想想世珍那一付冰山美人的死樣子我就覺得：「妳省省吧！我不信妳會真的分手。」

　　但她說：「都已經分了。」口氣是那麼的無可挽回，我才終於嚴肅起來：「他有別的女人？」

　　「沒有。」

　　「那是妳－－」

　　「胡說，才不是！」

　　「那是－－」

　　她叫我不要再瞎猜了，「是因為一付墊肩的緣故。」

　　「一付墊肩？」

　　「是。」

　　「妳是說襯在衣服裏面，墊在肩膀上的那種墊肩？」

　　「難道妳還有別種墊肩？」

　　「妳說吧！怎麼回事？」我想墊肩顯然是一種隱喻，實際的情況必是十分香豔刺激的，遂在電話裏擺出願聞其詳的架式，一定要聽聽一付墊肩怎麼樣讓一個安份守己的女人痛下這種決心。

　　他倆認識兩周年的紀念日，他們到第一次約會的餐廳碰面，她等了三十五分鐘，男人匆匆落座：「找不到停車位！」他拿出一只禮物包裹，露出嘴角邊休葛蘭式的笑窩，她接過去，在男人眼光的鼓勵下打開包裹，那是一個洋娃娃，金髮碧眼，穿著華麗的綢緞禮服。不能相信男人送她一個這樣典型的洋娃娃，她已經二十七歲了耶。

　　一個年輕女服務生拿著Menu過來。她很快地點好了，烤秋刀魚、熱咖啡。男人至少看了十分鐘，小女孩不耐煩先去為別桌服務。終於他可以做決定了，招手請女孩過來，女孩走過來他卻又猶豫起來，女孩笑了，他看了那女孩一眼，說：「義大利麵。」又迅速再看女孩一眼。她也跟隨他的眼光看那女孩，年輕，至多二十一、二吧，鵝蛋臉、高挑、豐滿，他們兩人的眼光先後在那女孩高聳的胸部停留一下，然後各自若無其事拿起面前的冰開水，男人說：「她長得很像我一個堂妹。」算是為自己方才的眼光做了解釋。

　　那餐飯她有些沉默，他則心不在焉，抽菸、或看著窗外。終於她沉不住氣了：「那個女孩子滿漂亮。」

　　「哦？」他呼出一口煙，故做坦然再度把眼光朝那女孩望去。

　　「身材更好。」她講出重點。

他把眼光收回來，在她臉上停留了五秒鐘：「我喜歡妳的身材，就是喜歡妳這樣子。」

音樂太嘈雜，他們走出餐廳的玻璃門，陽光豔瀲瀲敷住她全身，她拿手遮蔽那滲透肌膚的陽光，其實包包裏有陽傘，但不知為什麼，在他面前不好意思撐傘，他們都對這個下午的無處可去覺得煩惱，又似乎應該要膩在一起，既然已經想起要慶祝了。

　　「去我那裏？」男人不置可否地說，她不置可否地點半個頭。

　　走進電梯，男人對鏡照看自己的頭髮，撥弄了好幾下，她想起剛認識的時候，他一進電梯就要親她，她必須以武力抵抗，口中並不停說道：「有人要進來了！」

　　男人為她解釦子，那湖綠色套裝的上衣落在床上，她隨手往一旁的籐椅上一丟，露出上衣內裏的一對白色墊肩，那是她手縫上去的，因為原來的墊肩太大、太誇張被她拆下來，卻找不到同色的墊肩，她想反正縫在裏面別人看不見就將就了。沒想男人眼尖，以非常震驚的口吻看著那對墊肩大聲問她：「那是什麼？」

　　「那個？墊肩啊！」

　　噢！男人放心了，滿意地繼續手上的動作，一步步除下她身上的其餘物件。

　　她在他的愛撫中扭頭看著那張籐椅，視線慢慢轉移到籐椅上的衣服，那對白色墊肩極醒目地進入她眼底，在湖綠色衣服的襯托下，像兩只罩杯，她忽然懂得男人剛才「震驚」的口吻是因為他以為那是兩只義乳。

　　為什麼那使他排斥？她從他問話的口吻就知道他排斥，但是為什麼女人在衣服上縫兩只義乳是不對的，而縫兩只墊肩卻無所謂？

　　男人的手從她瘦削的肩部滑下來，開始揉搓她的乳房，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胸部，既不夠豐滿亦不堅挺，那是他的大手很容易一手掌握的乳房。

　　她並不是沒有使用過義乳。第一次，是她參加的合唱團要登台表演，暗紅色旗袍她怎麼穿都難看，團友悄悄在她耳邊說：「這種旗袍要那種三圍……咻咻咻－－」她在她面前比畫著女人的弧度：「要那樣的身材才穿得出旗袍的線條，像我們這種，」她又比畫兩道直線做個苦瓜臉：「要在裏面放『咪咪』才穿得起來，懂嗎？」

　　是為了那次登台買的一對「咪咪」，後來也用過幾次，都是在穿那種強調線條的套裝時照鏡子覺得「穿不起來」才想到用「它」的，倒真的聊有改善。但她在把『它』放進自己的內衣時並沒有任何特別的想頭，而現在，男人持續按摩她的胸部，她忽然有一點了解了男人剛才那像觸電一樣的反應。

　　她想起男人曾經雍容大度地對她說：「我要真實的妳。」是在那一刻，她決定跟男人分手，他們邊做，她邊說出自己的決定，男人以為她開玩笑，並沒有停止。

    我有些茫然，看來問題確實出在那付墊肩，但我還是不懂，是墊肩如何？是義乳又如何？

　　她說：「妳想想，墊肩跟義乳有什麼分別？」

　　有什麼分別？「不是一個墊肩膀，一個墊胸部嗎？必要時換過來墊也沒有什麼不可以。」

　　「對我們來說沒有分別，對他來說就有了分別，問題就出在這裏，妳知道男人的『真實』有多虛偽嗎？」

　　「於是妳決定分手？」

　　「是。」

　　我纏繞著手上的電話線玩，解開，再纏成一團，反覆數次，她都沒有再說話。終於我嘆口氣：「都是那付該死的墊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