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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9/28 23:35:17瀏覽569|回應0|推薦2 | |
49.飛沙我再想想……反覆對自己說這四個字,這四字箴言滑過一個又一個潦亂的日子。 出門採訪前,娟娟打電話來,請我禮拜天去她家吃蛋糕,我想了想,「妳生日還沒到呀﹖」 「是為了我的 Trouble。」 「唔,那個莊伯豪,他過生日﹖」 「也可以這樣說,他決定這個禮拜天早上要受洗。」 「好感人哪!」我在電話裏大喊。為了愛情而接受信仰﹖我想,依蘭謙的個性絕不會幹這種事。至於楊浩,他可能會,但是是唬人的,像昆德拉有個短篇小說裏的愛德華,他,一個徹透徹尾的虛無主義者!
跟蘭謙在一起的時候,我感到安定,生活是件實際的事情,思考或懷疑都不如好好置身其中,如他對待那把老舊的二胡,不說愛、不說戀,他只是個拉琴的人。 而楊浩,他是一個什麼樣的誘惑者﹖你知道從他身上必得不到完整的愛情,還是被他吸引!
這段時間,兩個男人都說「妳再想一想吧!」我卻深知,時間一拖長,對蘭謙不但是折磨而且不公平。放下話筒,倒讓我想起靜桐,我需要有人談談,一個有經驗的女人,再這麼拖下去,別說蘭謙,我自己都要被逼得神經錯亂!有時我認為自己瘋瘋顛顛地愛上楊浩了,為什麼不能隨心所欲﹖隨即便否認,那只是因為新鮮、好奇,我還是無法不在意蘭謙的感受。有時我又想為什麼不能好好從一而終,楊浩根本就不適合我嘛!可是卻無法封閉自己的眼耳鼻舌,楊浩的形影像旋風一樣狂襲而來…… 向報社請三天假,南下去找靜桐。
靜桐在中部靠海一個叫做「飛沙」的小鎮教書。那個學校的學生百分之九十以上僅屬於兩種姓氏,大部份的學生之間都有親戚關係。附近沒有任何一家書店,有的是終年無息的狂風沙。
靜桐教的是國三國文,也兼家政、健康教育等課,每學期不一定。我問她:「這些學生國中畢業還升學嗎﹖」 「不多,大部份都到都市裏就業,女生可能去餐廳、美容院,男生去鐵工廠。」 「以前我一直奇怪,台北的小孩功課再爛國中畢業也總會再混個商職、高工來唸,那那些美容院看到的小女孩、路邊在鐵窗架旁邊焊鐵的男孩子都是哪跑出來的,原來……」 「這邊很純樸,學生、家長對老師特別尊敬,他們也沒什麼升學壓力,唉,一個人一種命,妳不要同情他們哦,妳不見得過得比他們好!」 我想笑,靜桐還說過要做名女人的!我注意到她的小腹微微隆起,指著她的肚子:「靜桐妳胖了!」 「什麼我胖了﹖」靜桐瞪我一眼:「我懷孕啦!」 「真的﹖」我極沒見過世面地把靜桐轉一圈,看她腰部、腹部的改變,「幾個月了﹖」 「快四個月。」 「唔,妳結婚都半年多了噢!」 「都沒來還敢說!」 半年前,我在做什麼﹖算一算,那時我剛認識楊浩,就剛認識!一晃就半年了嗎﹖
這半年來,我夾身在兩個截然不同的男人之間,心情反反覆覆,怎麼做都不是。有時我跟楊浩講電話時,蘭謙撥不進來,愈是打不進來愈要打到電話通了為止,等聽到我的聲音卻已萬念俱灰,喀啦就掛斷了。 有時是跟蘭謙手牽著手走在路上,竟然會碰到楊浩,兩個人假裝不認識。第二天碰面時楊浩做出很吃醋的樣子,我調侃他:「你是以假裝在意,掩飾你真的很在意!」而他又是這麼句話:「妳怎麼那麼聰明!」
更複雜的是,我的家人到底也感覺到了這場欲來山雨。哥哥、嫂嫂苦口婆心力求婉轉地跟我「溝通」,妳已經訂婚了,那不是兒戲呀!妳不能輕易去傷害別人,更不能不負責任!而這還是在他們未曾見過楊浩之前,等他們見過了楊浩,「小玉呀,妳不是他的對手!那個人……他跟妳、蘭謙是不同類的人,妳是一個單純的女孩子,那個人……」他們像絆住了舌頭,不知道該形容他什麼﹖自我中心﹖頹廢﹖虛無﹖還是根本就是跟妳玩玩﹖「妳怎麼會喜歡上那種人呢!」這就是他們的結論。 我爸似乎更陷入一種自我折磨的憂傷裏,從小他幾乎不曾數落過我一句,但這回茲事體大,「已經訂了婚的人,怎麼對人家交待喲!」人無信不立,無限煩惱,又捨不得罵我,他顯得比誰都更悶悶不樂!我們原本是最親密的父女,竟變得極少交談。 換言之,整個家庭都在反對我、反對楊浩!靜桐一聽,「我怕妳受他們影響,認為楊浩是處於弱勢,唉!這反而把妳推向他了!」
「所以妳也是支持張蘭謙的。」 「沒有,我只是幫妳分析妳可能掉進的一種不起眼的陷阱。」 「為什麼這樣想﹖」 「唔,『為弱者請命,不為強權反挾』,妳剛進媒體的時候寫給我的信不是這麼信誓旦旦的﹖」 「什麼跟什麼呀!」我被她逗笑了,「人家煩都煩死了,妳還開玩笑!」 「都是跟妳學的呀,哎,妳的個性喔,我還不知道!」靜桐說著歎口氣:「我都要生寶寶了,妳還在搞這些事,這些對我未免遠了一點,我看這樣好了,妳就看跟誰先懷孕,就嫁哪一個好了。」 「什麼呀﹖」我眼睛瞪得斗大,稀奇得要命的。 靜桐一臉的意外:「不要告訴我妳還是處女!」 我……「不然呢﹖」 「My God ! 張蘭謙是聖人﹖你們在一起快七年了也!嘖嘖嘖……」靜桐猛搖頭,「如果是這樣……我反而要提醒妳當心那個楊浩了,張蘭謙實在是個例外,基本上,我不把男人看得太高。」 「哪有什麼高啊低的,想不想要,不過是個互相尊重嘛!」 靜桐竊笑起來,「嘿嘿,妳還是跟大學的時候一樣,在台北工作了兩年多竟然都沒變。」 「怎麼個一樣法﹖」 「言論開放、行為保守,表裏不一!」
傍晚,兩人散步往附近的媽祖廟,田裏禿禿的,不知道曾經種過什麼、將要準備種些什麼。幾隻巨大的家禽咯咯咯互相追逐,我喊了一聲:「鴕鳥!」 靜桐險些滑下田隴:「哪來的城市包子呀!那是火雞,怎會是鴕鳥!」 「是火雞呀,」我不可置信地:「我剛說是鴕鳥麼﹖」 「妳是這麼說的呀!噢,」靜桐收斂笑容:「這叫什麼﹖佛洛依德式的語誤﹖妳是潛意識裏在批判自己的行為是不敢面對現實的鴕鳥,唉!我知道妳想選擇的是誰了。」
一路都是民進黨朱高正的旗子,遠處的擴音器有人在演講。看著成排的旌旗飄揚:「朱高正在這邊這麼紅﹖」 「何止紅!雲林縣耶,他的地盤!」 「妳支持他嗎﹖」 「啊,要談政治談不完啦,我跟我爸還差點鬧翻。妳家呢﹖妳爸爸還是忠黨愛國哦﹖」 「那還用說!有一次我跟我哥對著一盤重覆熱了三次的菜喊:『老賊!』我爸就氣個一晚上不講話。」 「妳們家還是那樣!」 「其實自己工作了就比較了解父親的保守,他的思想限制絕對是可以被諒解的,經歷半生的動盪,一點點風吹草動都讓他驚心。我爸他什麼都不求,只求平平安安的一生,偏偏我又出狀況讓他擔心!」 靜桐握握我的手,忽然苦笑:「我爸跟妳爸相反,從小只知道他成天在外面放蕩惹事,什麼事情都我媽在扛,現在呢﹖哪裏有遊行抗議他往哪擠,回來就一付英雄模樣,不是凱旋歸來就是受難者的姿態,等著我媽去伺候,我媽要囉唆他一句,一腳就踢過去:『妳查某人知啥歹事﹖』」 「他年輕時,可能也有他時不我予的悲哀吧!」 靜桐搖搖頭,「唉,妳不了解啦!我告訴妳,我們台灣的弱勢者,本省人、外省人也不過是十年河東十年河西,永遠的弱勢者絕對是女人!等妳嫁人就知道啦!」
遶過一棵參天大橡膠樹,我走進廟裏,求一支籤,竹籤上刻著「丙辰」二字,我猶豫許久,又把竹籤放回籤筒,拜一拜,走出來。 「妳沒去拿籤詩﹖」 「想想還是不看的好,我不要這麼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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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