４８．巷口

    　巷口的路燈壞了，在暗夜裏一明一滅地閃爍，我從報社回家，巷口眨閃的銀白光下勾勒出一部我認得的車形。車裏的人把車門打開，探出頭來喊我：「趙玉，到車裏坐一下。」

　　我在車旁站住，搖搖頭：「我要回家。」

　　「一下下﹖」

　　「幹嘛﹖」

　　「跟妳說話。」

　　坐進去，擺出怏怏的表情。

　　「妳已經決定了﹖」

　　點頭，一點點感傷。

　　「好吧！如果妳已經決定了。」

我意外地看他一眼，這麼快就認了﹖我咬著自己的嘴唇，默默無語。

　　「反正這麼多年來，就這個樣子，我也習慣了。」

「什麼樣子﹖」他坐的位置正在樹影下，令人看不見臉上的表情。

　　「就妳看到的樣子。」

　　我噗嗤笑出來：「欲擒故縱﹖誰吃你這套！」

　　「妳怎麼會這麼聰明﹖」他身體面朝我，臉上帶著苦笑。

  　「我是跟你說真的，你不要開玩笑好不好﹖我還是決定讓一切，像原來一樣。」

  　「像原來一樣有什麼好﹖」

  　「很好呀，他會對我很好，而且我們都已經訂婚了，我不想把兩家人都搞得雞飛狗跳的。」

　　「你們是不是已經訂婚，這個姑且不談，重要的是妳自己的感覺。」

　　「感覺是會變的！」

　　「所以能抓得住的時候，我們為什麼不抓住﹖」

　　「我的意思是，就算我現在喜歡你，以後也可能又不喜歡你了！」

　　「所以妳以前喜歡他，現在不喜歡了﹖」

　　「我從來沒有這樣說！」我幾乎惱羞成怒。

　　「這些都是可能的事，妳剛講的沒有錯，感覺是會變的，但是當下的感覺，我們都知道，對不對﹖」

　　 「我不要跟你在這邊辯證愛情，我相信自己的直覺，我跟他在一起才會幸福。」

    「妳怎麼知道跟我在一起就不會幸福﹖」

    「我一定沒幾天就被你給氣死！」

    「氣什麼﹖」

    「你會到處拈花惹草、見到漂亮女生就喜歡！」

    他好笑起來：「噯，妳以為我是誰呀！」

　　「你我還不知道！」

　　他按住我忿忿的肩頭：「我們也許會是最好的神仙伴侶，妳如果不試怎麼知道﹖好，我不跟妳辯證愛情，妳的心究竟傾向於誰，妳的身體最知道，那是騙不了人的，妳可以自己去體會。」說著他把我的椅背放倒，身體覆蓋住我，燙熱的嘴封住我涼冷微顫的唇。然而接觸到我瞬間僵硬的身體，看著我驚慌的眼睛，他表情挫折地頓住，只在我額頭上輕咄一下，頹然歎道：「我不能這樣對妳！」

　　他坐起來把車窗搖下一半，點一支菸，無奈地抽著，煙一縷縷飄出車外。他看著樹影外狹隘的天空。

　　我跟著坐起，側坐靠著我這邊的車門，對視的是楊浩的側面，他瘦長的臉上極挺拔的鼻樑。靜默許久，我說：「你又抽菸、又喝酒、生活又不正常，還……像個什麼醫生﹖」

　　他吐出一口煙圈：「妳說的不錯，我實在不適合當醫生。」

　　「你究竟哪裏不對勁﹖」

　　「妳很關心嘛！」

　　我不屑地：「關我什麼事！」

　　楊浩把菸按熄，重新按住我的肩膀：「我當然有我自己的問題，這慢慢再說。聽我說，妳至少現在先不做決定，妳可以同時跟兩個人交往，給我，也給妳自己一個實驗的機會。妳認識他的時候才十八歲，即使現在……」

　　「二十五！」

　　「妳不知道自己還多年輕！在現代社會裏，有幾個人可以十八歲交一個男女朋友，然後就終此一生不再動情﹖嘗試一段時間再說，不要把自己封閉起來，好不好﹖」

　　………

　　他陪我走下車，在我關門的剎那，他又說：「妳還沒有決定，對不對﹖」

　　我把門閤上，心中忽然浮上沈老師對我說過的話。

　　聲音隔著木門傳過去：「今晚有沒有月亮﹖」

　　「有啊！」

　　「什麼樣的﹖」

　　「下弦月。」

　　「……我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