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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9/15 17:43:58瀏覽2502|回應10|推薦97 | |
***─────── 做 工 的 人 ───────*** 作者:林立青──出版:寶瓶文化
仁愛路轉角,之前矗立了近半個世紀之久的「空軍活動中心」已隨著空軍總部從市區外移而搬遷,現場地面使用權被元大銀行高價標得,預備在那裡建立旗艦店。目前清理成一片平地,暫做停車場之用。行經那裡感覺有微風吹來,眼前又可毫無阻滯地觀看街景,真是氣象一新。工人在那裡拆拆卸卸的,忙了有一個月之久。那段時間的中午時分,在旁邊大樓廊沿下,總可看到好多個工人或蹲或坐的在那裡吃便當,避開炎炎正午的日頭稍做休息。
那地方對面就是福華飯店,過來是捷運站,人來人往的好不熱鬧。行經的路人都心知肚明拆除的工程正在進行,但是各忙各的,好像也沒什麼人特別去注意這麼些突然而至的工人,每天都在同一時間佔據著廊道。
此時我腦海裡,那本「做工的人」書頁中的人影卻突然之間因為這群人影而鮮活起來,一行行的文字竟活蹦亂跳地在我眼前指認著,比對起書中描述的工地情形。
我是個好奇的人,不論是身旁的、或是遠至天邊的事,總希望能多了解多些體會。因此電視上的「極圈末代居民」「搶救脫網族」「白令海淘金」「北海捕捉大魚」「入住阿拉斯加」等等,都是我百看不厭的節目。我總認為這個世界無奇不有,實際上卻沒有多少人能夠知道自己生活週遭之外的形形色色,惟有藉著閱讀、電視、電影和如今的旅遊,才可能稍稍增廣我們些許見聞。其中旅遊是最表層的,而閱讀最為深入。這本書所寫的,並不是什麼稀奇古怪或世界搜奇,竟然是我們社會上活生生的一些行業,而且与我們每個人都密切相關,只看你我有沒注意而已。 作者是一位實際在工地裡的監工,必須協調工人的實際工作以及工程公司的規劃和時程進度。由於每天与工人一起工作,比任何人都更能夠理解、體會這些人的工作辛苦、身心壓力,甚至工作之餘的生活重心。了解得多了,感慨也多,不知不覺地以筆墨記錄下來,集少成多,意外成就了一本工地及其工作人員故事的書寫。
全書分成「工地人間」「愛拼」「活著」三大部份。分別詳細述說著作者本身所到過的各個工地,工人最現實的工作狀況以及他們私下的生活,兼及人生態度。
書本一開始就說到工地裡的少年工人,慣稱為「八嘎冏」世代。老實說,只看字面我也不懂,後來從書文中猜測可能的意思。這些年輕人群來群去,打工時喜歡呼朋引伴,工餘喜歡去「宮廟參加活動,跳陣頭或是參與陣頭活動」。那不就是「八家將」或「電音三太子」之類的活動了嗎?所以我將「八嘎冏」當作是「八家將」的台語發音,正是那份既時耄又傳統,還加上滿滿叛逆精神的象徵。正不正確我沒把握,如果有人能夠给予指正,真的將感謝萬分。
這些年輕人對穿著不太在意,倒是對機車十分鍾愛,不但清洗打臘得勤快,還將自己的機車改頭換面,世間僅此一輛才叫神氣。機車的顏色、貼花都十足炫目,有的把女朋友的名字也噴貼上去,十足代表自我的個性。這些年輕人身強力壯,靠著年輕本錢雄厚,工餘不是去宮廟就是集體外出遊樂,倒也是個快樂的族群。
但是那些年紀大了些,做工時日長久的人,很可能就成了「呷藥仔」,由於工地的粉塵、灰泥、木屑、鐵繡等等的污染,長期下來得氣喘、支氣管擴張的不少,而每天負重挑鋼筋、鐵板的,日久也難免這酸那疼,何況工時遇上降雨刮風,有時限於趕工期,也一樣在風雨裡繼續。可以說做工做久了,身體的本錢就跟著銷蝕怠盡。
監工的腰包裡永遠備好了各種藥物,紗布膠帶不說,什麼止痛藥都有。而工人自身也都各有一套百用配方,有沒有效可就不知道了。那又為什麼不直接去看醫生呢?原來健保卡付不出錢的話是會被鎖卡的<如今已經改進>,另外少做一天工就少一天的收入,如果醫生囑咐一定要多休息,他是遵從呢還是不聽?最後就連去看醫生都自覺不好意思,好像很辜負醫生的好意。事實上是他必須靠每天的工錢收入來養家,供子女讀書,能真的讓自己去休息嗎? ▲ <監工腰間的藥包,什麼止痛藥都有> 另外一個絕活就是保力達B的盛行。以往只看電視廣告,知道它風行得很,只不知在哪風行。讀了此書才了解,工人經常靠著它混合些酒、藥,讓自己提神,同時減少疼痛的辛苦。雖然很多工地是不允許的,但山人自有妙計,怎麼能夠魚目混珠他們自有道理。基於實際上的須要,監工當然多半也就只好睜隻眼閉隻眼。 ▲ <保力達B可以混合多種藥或酒喝下,工人之間流傳可治百病> 工地其實也有不少女性加入,多半是隨著家人一道。也有不少是跟著牽手一起做,被尊稱為「工地大嫂」。據作者說,這些大嫂們在各方面並不強出頭,可她們的實際工作效率卻絕對輕忽不了。她們經常是工地的潤滑劑,很多情況男生管控不了的,都是由她們出面調解,讓尷尬的場面得以圓滿了結。譬如和警察講理求情,工人之間槓起來要勸架,甚至還有些阿嫂可以一呼百應,在極短時間內招攬到所急須的足夠人手。而她們的牽手們因為有她們在身邊,鬧事的少了,酒也少喝了,也不賭了,所以這些大嫂們在工地是非常的靈魂人物,很多都做到成了阿嬤級的身份才退休回家。她們的作為還真讓人眼睛一亮。 ▲ <工地的牽手檔-夫妻檔。工地大嫂可是倍受敬重的人物> 工地的工作多半都是日曬雨淋的,夏天時滿身汗水,冬天時得頂著寒風,越是邊遠地區的工地越是如此。所以做工的人皮膚都難得好,曬成黑炭算小意思,「鋼筋板模工因為裸身工作過度曝曬,在年老時皮膚又黑又硬,有的則是起了硬塊,黑硬無毛的皮膚幾乎不再出汗,嚴重老化」。
而「穿著衣服的人,則是在脖頸之間和腋下、胯下週圍,長起溼疹,甚至長出溼疣」。「我曾上皮膚科診所一次用電燒刀切去七顆溼疣」。「男工另外有燒檔問題,由於整天工作,褲子內部溼透的結果加上勞動期間過度摩擦,在胯下和大腿內側長出整片的癬,又癢又腫」。「那悶在鞋內的香港腳、胯下的癬片、脖子週圍的溼疣和腋下連續溼疹所留下的黑斑,還有變形的手指和隨處傷痕的身體、乾黑的皮膚,以及早早模糊不清的視力,成了勞力工作者身上共同的印記」。
▲<單看腰間這副披掛是否很神?其實都是他們吃飯的傢伙> 「戶外的鋼筋板模工往往要在現場烈日下進行重度勞動。那些鋼筋在太陽底下晒過,能讓人一接觸時立即起水泡」。「悍工往往胸肺操勞,鐵肺和盲眼是最常見的職業傷害。電焊現場的鐵渣、火星以及對眼睛暴露強光,都讓這些焊接工英年早逝」「很少活過七十,當然最好也別過七十」。這話雖殘忍,也可見工作對身體傷害之大。 ▲<電焊工最傷的是肺和眼睛> 泥水工因為技術第一,經常也是最好賺的,「但是常期与水泥、砂、噴固精和海菜為伍,手部和脖子多少都有顏色不一的皮膚,『水泥會咬人』」皮膚早早壞了了。 「這些泥作師傅在五十歲後行動就開始會變慢,過度使用手腕的力量,使他們的關節發炎;在人字梯以及合板上反覆移動,使得膝蓋過早耗損;有些舖貼地面的地磚師傅則是彎腰駝背;其他諸如五十肩、足底筋膜炎等,更是人人皆有。」所以他們的每一分收入,都是用自己的身體和健康掙來換來的。
而在工程驗收時,「便會有穿著西裝、坐著轎車的人來,上台朗聲說著『如何風雨無阻,又如何克服環境』等等等等」的大話吹噓,從不提「工人」半個字,是不是形成一種十足反諷的場面? 作者說他「剛去工地的時候,有一次,廠配合的水車司機換人了,向新來的水車司機問起,他說『去進修了』,當下我還以為水車駕駛需要定期上課換照。後來才知道,工地所謂的『進修』指的就是坐牢」。這些進修的人,不論怎麼說,多半都是因為法律知識不足,有不少是被坑的,有時在路邊買菜就莫名其妙地被抓了,因了連他自己摸都沒摸過的傳票而被通緝,沒錢請律師,不就是等著被抓了?
這些進修過的人,出來之後就是所謂的「更生人」,他們對法律倒是有了點概念:「有錢的判生,沒錢的判死」,偏見就此成為定見。而他們在找工作時,想當然就更加困難。工程部門不要這些「更生人」,擔心他們「積習難改」惹麻煩,監工的則看自己領導的能耐,但真做起來,倒也是規規矩矩的相安無事。
此外工地上經常會出現外勞,一般人對外勞都帶有歧視態度,而在工地,完全看你做事的態度和本領而定。有些師傅覺得外勞工資比他們還低還辛苦,動不動就被警察開單,說都說不清楚,甘願將自己一身本領傾囊相授。這些肯做的外勞學會了這些看家本領之後,可就是另一番氣象,技術工的搶手就此讓他們賺得滿盆滿缽。
▲<外勞的受尊重与否,還在他們自己的表現。通常工人都能和平相處> 工地的人不可能沒有互相幹譙的時候,但對於比他們更弱勢的人,倒是表現的滿滿同情。像工地裡的紙箱紙盒、飲料瓶罐,經常堆積如山,數都數不清,但這些可回收,他們自己沒空,就放一對老夫婦進場整理回收,至少也可以換來兩個有雞腿的晚餐便當。但是警察認為他們沒有工作証,不可以進工地,還要開罰單,所有工人拼死拼活地講情,最後雖然罰單免了,一天忙上忙下的工也就白打了。
所以工地監工對警察的印象是:「警察的職業環境非常封閉,可以說是用最過時、最落伍的威權管理體制,去面對無与倫比的複雜社會,以及最為先進的犯罪手段。從事警察這行者必須學習到最重要的技能,幾乎都和一般社會大眾脫節。又因為年齡限制,大多數的警察是連出社會都沒有,就直接進入警界。他們面對社會的角度和眼光,理所當然地受到學長及同儕的影響,也就是『隔閡』」。這一段我照抄不誤,或許可以給大家一個參考和藉鏡?作者可能贊同警察至少也要先有某個程度的人生體驗,做起事來才更容易進入狀況也更加的合情合理同時兼顧人情?
這本書將工地的一般講述得非常廣泛,讓讀者對工地的日常多了一些了解。其他還有述及出外人如何「愛拼」,如何想法子讓自己「活著」,更是字字都見血淚的痕跡。裡面絕對讓你對「檳榔攤」和「檳榔妹」會另有新解;而荒郊野外工地邊上的「熱炒店」又包含著多少人生的滄桑。如果你想深入些,不妨到書店找找這本很另類的書寫。至於說這些工地的種種缺失是否有改善的可能呢?我想成事敗事都在人為,台灣的工程一向以最低價者得標,有時是低到離譜的程度。工程當局會不會因此而在工程裡偷斤減兩,胡亂交差了事,危害到大眾的安全?而對於工人的起碼安全和照應,在這種苛扣利潤的狀況下,是否都成了奢侈的想望?然而只要有心策劃,難道真的無法有絲毫改善的可能? 他的第二本工地書寫「如此人生」已經出版,所寫內容更加深入。但就只這一本,也夠你我認識了同在地表的另一個環境和生活的真相。我想,他們並不須要任何人的同情,廉價的同情等同於羞辱。他們心裡所冀望的,該是一種同理心的理解和尊重。你我雖不是在工地工作,但都享有過他們努力的成果,對吧? 最後一章在「便利店裡」,工人從工地滿身滿靴子的泥濘,在進店之前,都會先仔細清理乾淨。因為他們了解,把地面弄髒了,店員可是得費時間費力氣去清理的。而他們的那點工錢,還真少得讓人心疼。這是不是就是一種同理又相惜的心情? <圖片均來自書本內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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