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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12/31 23:54:44瀏覽3071|回應1|推薦16 | |
{建中人的今日與明日,都要站在很高的地方上} 1˙ 2010年的最後一天下午,傳來建中學弟跳樓身亡的新聞,學生的功課壓力再度成了人們談論的話題。 是的,談論(talk),很少是討論(dis-cuss,dis這個詞頭代表著這個詞是立基於「分裂、分離」)──討論,是[言論上]從差異性著手,是[心理上]先接受差異性開始;然後,現象的面貌才有可能因此一層層被揭開。 從新聞報導上看來,他的壓力早已經不只是功課上的,不僅是歷史上的(國中時期第一名,入建中發現高手如雲),還有(代表)校樂旗隊遠赴德國角逐世界冠軍,等來自學校方面的壓力,還有老爸“非僅課業的全方位學習”[註1]那貼身入骨的「愛」的大氣壓。 在這則悲劇新聞不到兩週前,新聞還報導(12/19)說建中與北一女首度公開合辦舞會[註2]。 從這則舊聞與今天的新聞連貫起來看,裡面確實有許多個點足以討論。 首先,建中北一女今年合辦舞會,絕非兩校學生做此事的頭一遭。 唸過這兩所學校的學生都知道,早在此之前(最少也在10年前,據建中學長講,最早恐怕更可遠溯到戒嚴時代的30年之前),兩校就已經在校慶期間[註3],「私下」班對班、社團對社團合辦過不少「擦地板」的舞會。 我讀建中的時候,更聽說過前面好幾屆有一班學長們,曾向他們導師「談判」成功,為了參加北一女的校慶「活動」,而舉班調動該天的課程表,該班該天的所有任課老師也全力配合。 算起來,這件事發生的時間,還是在戒嚴時代。讀今年建中北一女合辦舞會新聞的今人,聽到如此「駭人聽聞」的舊聞,或當對這則「表面」新聞,別有深思。 建中北一女合辦舞會,在如此不同的兩個年代,究竟其間「有什麼」差異?有「何等(大的)」差異?
{家長老是有開不完的會,紅樓總有離不去的讀書人} 2˙ 解嚴的民主社會是一個制度化、法制化的年代;戒嚴的君權社會是一個非制度化、威權就是法的年代。 制度化的合法、公開大型舞會,與法外、偷偷摸摸的小型舞會,兩者相較之下,前者或有集體相親的嘉年華快樂,後者卻飽藏偷情的妙趣。兩種心情與心理(包括事準備與後續發展),差異之大,很可能幾近天壤之別。 前者,也許真有解除壓力的功能;但是,這種合法軌道的功能性,能持續的「力道」(時間)恐怕也很有限──哈哈,你我的愛情(如果有話),可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後者,則是壓力的擴張(法外之動),還是另一種壓力的製造;然而,這種貼近「偷情般的地下壓力」,卻充滿津津樂道、不樂道還津津的「詭異滋味」──嘿嘿,你我的愛情,卻是在家與國的強大壓力下茁壯起來的呢!
{草莓大舉入侵逼近,我還睡在我的夢上} 3˙ 當代建中學生的功課壓力究竟有多大? 我有一個親戚的小孩,今年是建中高二生;他媽媽除了常常告訴我,「兒子經常一天只睡三、四小時」,還說「兒子幾次跟她頂嘴就回她說,妳去問老爸跟大舅『學長』,他們那時候是怎麼唸書的吧!」 或問:你們那時候的建中人又是怎麼唸書的?乖乖,大哉問哪!──我們那年代人沒有人在問別人“你怎麼讀書?”,我們那年代只會問自己「我還有什麼書沒讀過?」,或者有等而下之者才會偶爾去打聽一下別人「誰又讀了哪些書?」 讀書這一件事,就跟吃飯、呼吸一樣,是不需經過大腦的考察才想要做的;以致,後來我聽到鄰居與親戚那些讀別的學校(如附中、成功)的孩子,唸書竟然還要師長、父母逼與叫,詫異到說不出話來。 倒是,面對這個舞會這種從地下情被合法為地上情的年代,「據此」給它經過大腦考察起來,讀書,在建中人的偷情年代,其實就像是我們的「偷情書」。 那時每個建中人就從大量的讀書、另類的讀書之中,尋找出自己內心中背離社會的情感與道路。因此,找到什麼書來讀,以及盡量去找不同的書來讀,就是促成這種「地下情」的很刺激、充滿激情的事情。 然而,身處在偷情年代的建中人的「地下情」,無疑是來自於這股更強大的「地上情」的大氣壓力的催動:那是一種全校不分日夜、不分寒暑、沒有假日的讀書「瘋」氣。 2種建中見怪不怪現象,也許很足以形容建中人這種,無論是聯考要考的書 & 聯考「還沒」 考的書,都大家拼著、較量著讀的「瘋」氣。 首先,我們剛進校門沒多久,就經常看到學長們在建中的精神建築物「紅樓」,沒日沒夜沒假日沒教室(高坐欄杆上,遊動走廊上)的捧著書讀;而且(接下來的更重要),學長們與紅樓結為一體的形象,經常成為我們這些在樓下遠遠「景仰」的學弟討論的對象。 「那個穿灰汗衫的,已經把台大的微積分課本都讀過了;」 「那個老是把桌子搬到第三個拱門旁的,已經吃下了1/10本英文字典;」 [插註:吃下的頁數,代表他背英文字典給同學聽時,自認背得不夠熟的「部份」] 「那個老躺在最後面那間教室窗檯上的,聽說已經把聯考的範圍,已經全部讀到第三遍了。」 「那個總是帶球在紅樓走廊拍來踢去的,24史已經讀完了。」 其次,我們有次上週會時,訓導主任先是把今年建中的大學升學率,相比於大不如北一女的恐佈數據,當眾朗讀出來外,還拜託再拜託又拜託「下年度各位同學填志願時,請千萬要把志願表填滿;」訓導主任說到這裡還吞了一下口水才又說,「尤其是你們那些立志考醫學院的人,不要像你們以前那些學長只填台大醫院系一個志願;」訓導主任又停了一下,「請你們至少多填兩三個;」訓導主任拿出手帕擦了一下額頭,「舉手之勞的事情,為了學校的榮譽,我拜託各位同學高抬貴手了!」
{我們總也隨地坐而論道,書總成塔總在側,管他們怎麼論道草莓族} 4˙ 訓導主任說完並沒有下跪,我們那年代的人也沒人期盼他會當場下跪;其實,上週會時,每個人的眼神都一副各有所思的模樣,低頭思自己的人遠比抬頭看別人的,多得多。 那時候,建中每班都要辦班刊,而且這種東西是全班總動員,大有要跟臭屁無比的「建青」校刊一別苗頭之意──我們班上有位參加「建青」的,動不動就請假,要看到他恐怕比找校長更困難;老師痛恨以至無言,同學嫉妒以至妄言。 敘述到這裡,以前的建中人如此自傲、自戀、拼讀書、拼自己的路,其實總歸都可以用一個句子來形容:我不僅要跟你不一樣,我還要跟你們很不一樣。 簡單表之,臭屁的建中人就是建立在獨特性、差異性之上,而且不是一般的獨特,還要更高一層又一層的差異性之上。 那種非常獨特與必要的差異,也許跟戒嚴社會脫離不了關係,那逼近是一種逃離──逃離被整個社會與國家「戒嚴」成一個模版製造出來的東西的「強烈大氣壓」。 然而,那種非常獨特與必要的差異,跟整個學校所建立出來的「強烈大氣壓」密不可分──校歌中不僅高唱“看!我們重建燦爛的新中華。”最後更以“同學們!努力奮鬥同建大中華。”收尾! 建中人的非常臭屁,就立基在學校這種「新中華、大中華」的非常大志氣之上,而將此大傳統建立起來的,正是戰後的第5、7任(1949、1957)校長賀翊新先生──賀先生於1955年創辦國立藝專,這學校是李安與侯導的母校,現在改名叫台灣藝術大學(一般簡稱為台藝大)。 記得我們高一時,班導師經常在課堂上提到賀校長,除了他將北大那非常開明的校風帶進建中,也經常走出校長室關心全校的師生,「我經常看到他在學生放學後,巡視完整個學校的門窗燈之後才離開;他還經常關心我們老師生活上過的好不好。你們知道為什麼你們可以那麼自由的進出校園?」班導說到這裡停了將近半分鐘,「是他不要學校對學生採取門禁,他要教導我們的學生對自己的行為,自己負起完全的責任,而他也相信他的學生一定做得到。」 我們都看到與聽到班導說到最後哽咽的語調,而我們的內心也因此不休止地尋找:自由的力量與責任的重量。
{老蔣依舊還站在,紅樓之外} 5˙ 然而,時代大變、社會狂亂、「外患」紛飛,學弟們已經被地球村那非常混亂的大氣壓,搞到事事非得「落實」(practical)以行不可,身心的苦樂都處於內外一起煎熬的狀態,個個不得不被內外制度網絡所追著跑。 還記得,在我們畢業後三年舉辦的第一次同學會中,我們圍著班導包水餃時,班導卻大嘆「你們學弟的模樣已經跟你們差很多了;」班導提到的倒不是學業成績問題,卻是用一個「氣質」來形容,「就連玩班刊這件事,都沒你們那麼瘋。」 這種論點後來也斷斷續續成為校友們熱烈討論的話題,其中有校友提到建中的「墮落」最重要的差別在於,以前賀校長是把建中當做一所大學來辦,但現在(尤其是指進入21世紀的後現代年代),「建中已經『淪陷』成為一所高中了!」 昔日的紅樓依然高聳,老蔣依然還站在紅樓之外,紅樓內所綻放出來的其實不是新聞報導所用詞彙的“高手”,昔日紅樓所蘊育出來的是「如雲的狂人」,而今的紅樓則是擠滿「高手如雲」。 忽然想起侯孝賢導演的【紅氣球之旅】(2008/06),且不論侯導在這部電影中所展現的小男孩與1956年的法版【紅氣球】,「相距」之下有多遙遠與“落實”,即便比之於侯導自己年輕時的作品【風櫃來的人】(1983),當年台灣鄉野中恣意奔放的“狂人”,而今已然「蛻變」為具有「國際視野」的奧賽美術館屋頂(而不是天空)上的“高手”。 建中已經成為一所真正的高中了,建中人的“氣質”(我想還有「氣度」,而不是今人言之鑿鑿的「國際視野」)之路,也已經從過去那自由狂奔的紅氣球,變轉為堅硬無比的陡峭紅磚道。 [註3] 建中校慶日,12/06;北一女校慶日,12/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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