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假日去桃園開會，討論今年暑假發行一部國片的細節。

影片的製片與編劇之前曾接觸過一家發行公司，那家公司以該片「沒有愛情」而覺得發行只能小作；但我們雙方討論後反倒都認為，「愛情已死」衍生出另一種達觀的心胸，而覺得可以發到20廳的規模。

會議結束後，我跟同事Stacy順道轉往臨近的中壢茶葉大街；既是對茶本身的興趣，也對目前正前進行的一齣關於茶的電視劇，在劇本寫作上尋找靈感，以及尋求其他相關的贊助機會。

我們才剛下車，原本陰陰的天空就下起了綿綿細雨；「這倒是個喝茶的好天氣！」我跟Stacy都如此認為；更棒的是，茶街上的遊客很稀少。

我問起我們走進去的第3家茶行的女老闆，是因為下雨吧，所以客人這麼少？

「平常也不多，我們正準備撤店；」她說，「當初，這地區的建商打的算盤是，用高檔房地產來搭台灣最高檔的茶，再加上一些民代承諾要帶大陸客來，一條所謂的茶葉大街就這樣成立了，算起來也還不到一年。」

難怪我剛剛在這地區繞走時，那家預售屋中心不僅裡面的人潮是爆滿，外面還站、走許多西裝畢挺的男人，他們裡面不少人嘴角是紅紅的；然而，走過的茶行裡面，每家都掛著一塊又一塊的茶葉比賽「特等獎」、「金牌獎」，裡面不僅客人稀少，連泡茶時必升起的白煙都很少。

我們才把話題說到「小小的」中壢，高樓大廈卻多到嚇人，隨即就有三個人走了進來；兩個穿深藍色西裝的男人，一個穿淡紫色禮服的女人，年紀看來都在四、五十歲左右。

「下雨天，他說是喝茶的好天氣，硬是拉著我們一定要來試試這裡的茶。」女人笑著指其中那個個頭較小的男人；細看之下，他的長相跟仔仔有幾分神似，尤其是那寬厚的下巴與薄小的嘴唇。

從東方美人茶換為大禹嶺時，「仔仔」足足在我們面前消失了十分鐘；「你進去裡面上大號不成？茶就這麼通便嗎？」那個身高看來有180、嘴角還留有檳榔汁的男人一看「仔仔」出來就劈頭問他；「仔仔」微笑不答。

女老闆與女人之間的對話，不知何時切入了玻尿酸，「它的保水力高達本身重量的五百倍，人年紀愈大就愈容易失水，喝茶還不夠。」紫衣女人說。

吃檳榔的男人跑出去打手機、抽煙，「仔仔」仍然默默坐著喝茶；屋內兩個女人一路從玻尿酸、胺機酸、醋酸、談到神經酸，我們聽的都覺得耳朵很酸了，「仔仔」的神色卻依然光亮昂揚。

突然間，紫衣女人拍了一下「仔仔」的肩膀說：「噯，真是奇怪，認識你這麼多年，我頭一次發現你皮膚真是好。」連看起來、聽起來也是保養有道的女老闆，也不禁對「仔仔」頻頻點頭。

「透露一下你是怎麼保養的？難道你剛剛跑去廁所裡偷喝玻尿酸嗎？」紫衣女人說。

2‧

「仔仔」尷尬地笑了一下，仍然沒答。

「檳榔非西施」男人一走了進來就衝著他們兩人說，「已經跟李董約好了，有機會請他幫我們跟建商再把價往下殺。」

「又要去土雞城了嗎？可不可以別老去那一家，他們的土雞太肥了，魚又老是喜歡用炸的。」紫衣女人站起來說，但她好像突然想到什麼，又坐了下來，還把身體向「仔仔」靠過去。

「你還沒告訴我們你的青春秘方呢？」紫衣女人已經近到可以用她的嘴把「仔仔」的耳朵咬下來的距離。

「對啊，我也一直覺得很奇怪，怎麼你好像白頭髮很少，而且還沒有老花眼？」「檳榔非西施」從原本要走的神態改為一屁股坐了下來。

所有的人的眼睛都在「仔仔」身上游移個不停，儼然他已經進了「美容法庭」。

「其實也沒什麼，吃東西只要衛生不是太差，別去想什麼東不能吃西不能飲的，那樣反而會把神經搞的緊張兮兮的；你看，這裡的水雖然不怎麼樣，老闆娘也沒濾水器，但這對我沒關係，因為老闆娘的茶真是香甜好喝。」「仔仔」說的比唱的還好聽，老闆娘的臉都紅了。

「這點我很同意，分什麼好的跟不好的膽固醇，心情不好、壓力一來，再好的膽固醇什麼也固不住。」「檳榔非西施」用力擊掌在「仔仔」的後背，我們還以為「仔仔」很可能禁不起這大力一掌，沒想到他坐得比剛剛還穩，就連手上那半杯茶也只是輕輕晃了一下。

「仔仔」這份神情與姿態儼然「震驚全場」──足足十秒鐘，整間茶行是靜悄悄的。

「就只有這樣嗎？這樣就夠了嗎？」茶行的女老闆打破沉默說，她唐裝的領口裡露出一個好像是進口的鍺之類的能量環。

3‧

外面的雨下得有點大，一大群人經過這家茶行門口，好像是中間有個人看到裡面有不少人在喝茶，慫恿大家一起進到了這家茶行。

屋子裡的椅子都拿出來了，還是有三四個人站著；老闆娘還是很慷慨，連不賣的私藏茶、台灣特有的港口茶，都泡出來給大家喝；屋內的喝茶聲不絕於耳，似乎也不輸給屋外的雨聲。

「你們說他的皮膚是不是太好了點？！」老闆娘不僅沒忘記她之前說的話，這麼在滿滿一屋子十多個人面前重提舊話，似乎有非將「仔仔」那最秘密的青春美顏配方逼出來不可的氣勢。

「天哪，你的皮膚比我的還細嫩！你倒底是吃了什麼秘方呢？」一個穿著Hello Kitty顏色制服、看來很可能是售屋小姐的20多歲女子，她從人群中鑽出來驚聲嘆說，她的手差點就要往「仔仔」的臉上摸上去。

「是吃的嗎？還是直接用抹的？」

「說出來跟我們分享嘛！」

「說不定我們可以聯手開發新的產品，不用找明星，你就是最佳代言人與見証人！」

「年輕人用了一定更不得了，這鐵定要造成轟動！」

「真的不是用吃的，也不是喝的，」「仔仔」臉上有一點難色，不過很快就消失了，群眾的力量似乎發生了強大的壓力與作用，「希望我說了，你們不會很失望才好，老闆娘妳的茶水桶借我一下。」

「這裡面是洗茶不喝的茶水？」老闆娘有點傻住。

「妳放心，我不是要拿來喝的。」「仔仔」說完，將茶水桶拿到自己座位前面，他不慌不忙將褲腳撩起後捲到快到膝蓋的地方，然後把襪子脫掉，把腳伸進茶水桶裡，接著用兩隻手洗腳掌與腳背；再看仔細的話，他還給腳背與腳趾加以按摩，就連腳趾之間的「蹼」也不放過。

「這是什麼意思呢？難道這就是你的青春秘方嗎？」Hello Kitty女子的聲音失望到有點近乎哀怨。

「就是這樣，僅僅是這樣，勤洗腳，一天洗好幾次，天冷的時候再塗點乳液；」「仔仔」淡淡地說，語調中沒有引以為傲也沒有不好意思，「如果說有什麼秘密的話，那就是一天要洗好幾次，出門的時候更要找機會洗，洗後最後換另一雙乾淨的襪子。」

「仔仔」說完，現場一片鴉雀無聲；大概過了將近一分多鐘，「檳榔非西施」打破沉寂說：「所以，你剛剛進洗手間那麼久，是跑進去洗腳？！」他的表情好像才剛認識「仔仔」般吃驚。

「仔仔」點頭，人群卻開始往屋外走，也許雨剛好停了，也也許好像這個「青春秘方」太平凡、太平淡、太無趣、太累人，也太沒有商機了。

我們跟在「檳郎非西施」與紫衣女子的後面出去，看著他們坐進一部BMW車子裡；就在紫衣女子的銀色高跟鞋縮進車門裡時，我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我跟同事說我們再回茶行去。

4‧

「仔仔」已經幫女老闆快拖好地了，剛剛一大群人七腳八嘴地離去時，有人不小心踢翻了茶水桶，「仔仔」堅持留下來幫女老闆把地板拖乾淨。

他們看到我們又轉回頭，都有點愣了一下，「對不起，可以請教你這習慣是怎麼養成的嗎？」

我覺得我的問題問的很單純，「仔仔」的臉卻紅了起來。

「是我太太教我的。」他想了好一下才說。

「我問的冒昧了嗎？」我隱約感覺到裡面似乎還有什麼文章。

「仔仔」搖頭，這次的微笑中帶有一絲前所未見的苦笑。

「她有潔癖嗎？」Stacy更感興趣地插進來問。

「倒也不是這麼說，」「仔仔」恢復他那淡淡的微笑，「有次我感冒下班回來時，很想就立刻躺下床，她抬來一盆熱水幫我洗腳，隔天起床時，我告訴她有種好像腳底發光的奇妙感，後來她就經常幫我洗腳。」

「那她自己也有這習慣嗎？」現在換老闆娘問起來了。

「好像沒有吧？」「仔仔」說。

「她可以在一天內幫你洗好幾次腳？這真不可思議。」Stacy覺得有點奇怪。

「也沒有，那是我後來自己養成的習慣。」

「後來？」我說。

「我們後來離婚了。」

「你的意思是說，你這習慣是在你們離婚後才有的？」Stacy說。

「是的。」

「你這習慣已經有多久了？」老闆娘問道。

「大約三年多。」

「那，對不起，可以請問你離婚多久了嗎？」

「從簽字開始算的話，是11年又三個多月。」「仔仔」說完後跟我們點了一下頭，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我們三個人面面相覷；我們也許感覺不到他生氣，但察覺得出這已經問到了他的傷心處。

從來不曉得問人一盆洗腳水，可以傷人這麼深。

但是，「很奇怪吧，為什麼離了8年才重新拾起這樣的習慣，而且還變本加厲，不，還是應該說給加強得這麼不尋常？」Stacy說。

不尋常的美容、養生習慣，難道都來自肉體與心靈的「受傷」？然後，要在一段時間後才能「開始」？

{系列閱讀}

普羅旺斯的蠻牛─愛,慢慢做[1]

http://blog.udn.com/yensunny/3892851

失戀的貓：「一點點」的愛─愛,慢慢做[2]

http://blog.udn.com/yensunny/39284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