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夫人最近好嗎？」我對著一路從昆明「陪著」我們來到大理的(雲南)省台辦宣傳部處長葉春祿[註1]回答說。

葉處長一臉愕然，從我們來到大理就一直「陪」在我身邊的大理台辦幹部王濤也對我為之側目，剛剛血拼時看到我們坐下來喝白族三道茶的兩位同業，這時茫然地抬起頭來望著我。[註2]

2‧

我們在黃昏5點多時來到大理，第一站先在大理古城門前拍照遊覽，半小時後車子來到洋人街。同業們在約定的一小時半後又要求再多半小時血拼，這中間我一直是跟王濤在洋人街上「游蕩」。

我覺得對台辦緊跟在旁一事沒什麼好恐慌，我不僅覺得安全有保帳，更感到有機會應該好好利用台辦的「在地勢力」；可惜我沒像我的同業瘋狂血拼，我就只是在燈火逐漸明亮的洋人街中間游蕩。

「你沒想買什麼東西嗎？」兩次上下車以來始終沉默寡言的王濤，幾度看到我的同業從我們身旁匆匆趕又匆匆買，好像一副飛機很快就要起飛的模樣，終於忍不住問我。

我當然還是有東西要買，只不過沒那麼急也沒那麼多；「王兄知道有哪裡賣衣服嗎？」

「嫂子要穿的嗎？」王濤的口氣中終於釋放出一點輕鬆的氣息。

「我還沒結婚呢，是我自己要穿的；感覺有點冷，想買件現在就可以保暖的。」

王濤笑了，他很熱心地帶我去一家賣唐裝的店。

我覺得很滿意，便挑了一件黃的跟一件藍的；我覺得價錢還不錯，立即就要結帳，王濤主動幫我跟店家講價，兩件下來不到當時台幣四百元，很令我驚喜。

我出店門立即就把那件黃色的秋天唐裝穿上，而此刻我也比較能理解為什麼我的同業如此瘋狂血拼；「你眼光不錯，那件藍色的是用板藍根去染的，洗是不會掉色的。」王濤說，我感謝他幫我講價，他說我們明天下午的行程就是要去參觀一家民間的藍染工坊。

3‧

我們折回頭走沒多久就遇到葉處長，處長熱心地邀我們一起喝茶。還沒坐定下來，他就為我解釋白族待客的三道茶；我們的第二道茶剛來，葉處長看見我們有兩位同業從旁經過，也熱情地邀請她們一起坐下喝茶。

第三道茶才喝一口，不知為什麼，葉處長忽然大談起「台灣問題是內政問題」，還在「回顧」1996年「台海危機」時，把老美跟李登輝合在一起罵，「台灣人把自己的命運交給美國人」云云。

坐在桌尾的兩位同業很聰明，乾脆把她們剛買的東西翻出來「討論」，主動避開「共產黨」的尖銳話題；我因為坐在葉處長正對面，也沒什麼戰利品可以討論，只好微笑望著他。

沒想到他竟然很直接地問我意見：「我們這位台灣來的記者朋友，您說台灣問題是不是我們自己的內政問題？」

4‧

我忽然想起N年前我讀過的一本書《人性的弱點》，裡面有句名言至今還釘在我腦海裡：「你跟你的老闆爭辯，輸了是輸，贏了還是輸。」

眼前，葉處長是「老大」；眼下，我只有問候「老大」的夫人，才能逃得了勝敗的可怕「局面」─此刻我忽然「體會」到這「玩意兒」也有俏皮處。

「這，這，您這是啥意思，我搞不懂？」葉處長剛剛氣憤填膺的表情，這時憤小了些，氣卻變大了些，但語氣上有點狼狽。

「我在回答您的問題。」我很正經地說，一點也沒有嘲諷的口氣。

「嗯？」葉處長好像不知道怎麼接話。

「我覺得我其實回答不了您的問題，雖然我很同意您的觀點，但是我總覺得江先生[註3]無論是要對台灣動手或是要跟台灣喝茶，都免不了要先跟老美打個電話聊聊天吧？」

「那跟我太太什麼關係？」葉處長終於找到口氣可以「堅定」下來的點了。

「處長您認為，中國為什麼要把台灣拿下來？」

5‧

「統一是全中國人民的願望啊！」

「這就對了，如果中國統一的新地區，例如台灣，是個整天會對你吵吵鬧鬧、搞得您日夜心神不寧的人，您覺得這樣的統一還會是一件全中國人民都願望的好事嗎？」

「那我太太？」處長現在的焦點已經從統一變成「太太」，這點很令我感動。

「沒事，我想夫人現在一定很關心您，工作這麼晚了，吃飯了沒？」我避開原來設想的那個轉移目標的比喻式句型，乾脆「就眼前來論事」。

「您早說嘛，肚子餓了是不？走走，我們該上車吃飯去了。」

6‧

上車前我跟王濤站在車門口旁一起抽煙，王濤幾度看了看我，我都以為他要對我說什麼，卻都沒有。

車子開動後沒多久，王濤終於轉過頭來問我：「您不贊成中國與台灣統一？」

「這點從來就不是問題。」我淡淡地說。

「那麼說，您是贊成了？」

「這點從來就不是問題。」我想他一定沒聽懂我的話，因此我又把我的話重覆一遍。

大概過了快十分鐘後，王濤問說：「您的意思，什麼才是問題？」

「什麼叫統一？這是大哉問，這我回答不來；」我忽然很想抽根煙，便往口袋裡找煙，但始終沒找著；「我能回答的是，台灣跟中國總有一天會聯合起來。」

7‧

我沒想再往下說，因為我覺得這是我很個人的「人性弱點的猜謎遊戲」；王濤這時卻遞給我一根煙，他的火點燃了我們兩個人的煙。

坐在我後面的同業站了起來，大概看到王濤也在抽煙，又坐了下去；我知道王濤還在看著我。

「真正的問題每個人都知道是『情勢』或者叫『時機』，」我把王濤的打火機拿過來一按點燃起來，火舌在暗淡的車裡隨風搖擺舞動，我們的背後好像多了好幾個人影，「我認為兩岸最基本問題，不在統一而在『聯合』，意思是什麼『時機』會出現一個兩岸共同的『敵人』[註4]，迫使兩岸不得不聯合一起來對抗它；」我把打火機還給王濤，「要經過這道關卡，兩岸才有真正『和平統一』的基礎。」

「要不然，兩岸就像整天吵吵鬧鬧的夫妻，而這種夫妻即便結了婚也會很快離婚？這是您剛剛問候處長夫人的意思？」王濤笑出聲來，聲音不小而多元，似乎連背後的人影也加入笑聲團。

我微笑，「明天早上我們要遊洱海，我會帶樣東西給您。」王濤說。

註：

[1] 葉春祿現在的職稱是「雲南省台辦新聞處副處長」。

[2] 讓我們暫且放下「娛樂認識論」，先來幾道「點心」給這不太容易消化的論點開胃一下。又，本文是在下至今唯一的「政治遊戲論」，還請各位敏感人士不必太也正經看待它，更不用勞駕大肆舉筆「針對」它。

[3] 2002/04這時候中國國家主席還是江澤民，胡錦濤是在2003/0305於北京舉行的「全國人大十屆一次會議」中，被選為國家主席。

[4] 關於這個「兩岸共同的敵人」，在下竊思「不一定」是第三國。

同步閱讀：

〈陳喬恩式「幸福智慧」－雲南紀事[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