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6月16日聯合報繽紛版刊登)

     曾經有段兒時記憶：一位阿姨帶我去她家玩，中午吃了綠豆稀飯，吃完午餐後大人要忙，讓我在天花板上的小閣樓午睡。我睡不著，趴在門口往下望，那位阿姨微笑地叫我去睡，接下來的事就完全忘了。 多年後，母親告訴我，我年幼時曾被一位朋友帶走，一夜沒有回家；母親瘋狂地在馬路上尋找，好在隔日一早就被送回。母親輕描淡寫地訴說如家常。我沒細問，卻一直記著那位阿姨的微笑。

   好友Y告訴我，他年幼時又瘦又小，父母經營工廠，無暇照顧他。「但是到了吃飯時間，就有一位女工阿華，願意犧牲休息時間餵我吃飯。她會講很多故事給我聽，每到精采段落就要求我先吃一大口，故事才會繼續講下去。那段時間，我就像灌風，一下子長胖了。但沒多久，阿華就回家鄉結婚了。」五十年了，阿華不知人在何方，但有位男子一直記得她。

    讀國中時，有天家裡多了一個未足月的男嬰，原來是父親的同事夫婦吵架，太太一氣之下帶著老大離家出走，母親擔心孩子乏人照顧，請父親跟同事商量，抱回家中幫忙照顧。 家裡多了一個小嬰兒，平常下課後會到處遊玩的兄弟姊妹四人，開始準時回家。從小baby會翻身、坐起，一舉一動無不牽引著我們的情緒。平時很酷、不太愛理我們的大哥，拿著《六法全書》，要求母親趕快把嬰兒報戶口，入我們家戶籍。那副正經模樣，實在難忘。 小嬰兒滿周歲時，住在香港的長輩出面協調，同事夫婦一家人訂好機票，一下子就把孩子帶走了。從此以後，回家是恐懼不是期待；望著空蕩蕩的房子，母親每天哭泣，我則積極參加各種校外活動，強迫自己腦袋裝滿各種東西，在回憶上堆疊。可憐母親傷心了一陣子後，訂了機票，跑到香港探望後才慢慢回復心情。

    事隔四十多年了，五十好幾的我竟也遇見當年母親碰到的事情：一位好友無預期懷孕生了一個小女嬰，拜託中年失業的我幫她帶孩子。天啊！這小嬰兒可愛極了，瞇起的雙眼好像彎月，我不自覺掉入當年母親的遭遇。隨著孩子慢慢長大，開始會爬、會對人笑、會撒嬌，大家愈來愈疼愛她，留在她原生家庭中時間愈來愈長，留給我的思念也愈來愈長。 我想起小時候的那段歷程，想起回到香港的小嬰兒（他是否會知道曾經有一家人這麼牽腸掛肚地想著他），想起好友提起餵他吃飯的阿華，想起每段相遇和每段緣分。我想，我應該學習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