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

    那是一個人潮洶湧的市集, 小巷兩旁公寓前的地面上鋪滿了蔬果葉菜, 各式用品, 騎樓前一個個衣架掛著色彩繽紛待售的小孩衣物, 我和姐姐必須移開衣架才能找到正確地址, 找到能撥開雲霧, 解開心中迷惑的正確地址。 

    「我上輩子是做了什麼壞事, 讓我現在這麼痛苦。」電話那頭傳來啜泣的聲音:「我常捫心自問，我年輕的時候有這樣對待自己的母親嗎?為何孩子的回報是這樣?」撥電話的是我相差六歲, 嫁到宜蘭的姐姐, 對我來說是一位擅於照顧他人, 盡責的女兒和盡職的母親；外貌內在無人比得上她。 

    從小, 她就是完美的化身, 因為是老大, 很小就要學會生活的技能, 早期台北燒煤炭煮飯的時期有她一份, 父母不在家時, 還能煮個三菜一湯。棉被衣物永遠折的四四方方, 任何人只要動他的抽屜, 翻她的日記, 既使輕輕開閤, 她一定知道, (我長大才曉得, 因自己緊張, 關抽屜時從未關緊。)

    但是, 就算盡善盡美, 卻也無法躲過命運的回報。

    那天中午, 姐姐送便當到學校, 因為稍晚了一些, 孩子竟然在校門口用髒話駡她, 而那些字句是她從來不曾說過的。諷刺的是: 我們從小就是聽父母講髒話長大的, 所以, 我們曾經相約, 絕不出口講髒話。「那, 孩子呢? 」 「孩子拿了便當, 駡了髒話, 連看都不看我一眼就跑了。」 

    國小老師說: 既使孩子每科都考一百分, 也不會讓他當班長, 因為太不遵守秩序了。姐姐有天偷偷的到學校看他上課情形, 竟發現全班都坐在椅子上課, 只有他的孩子是坐在桌子上課, 老師也隨他去了, 只要不影響大家。 

     上了國中還好, 訓導主任們不容許無法無天的學生。但, 一回到家中對自己的母親就無盡的折磨和羞辱，卻從不正眼看母親, 罵完就跑。對自己的父親卻還好, 又要考高中了, 姐姐只好百般容忍。結果, 高分考上宜蘭唯一的公立高中。母校貼的紅榜單還没撕下, 就因從不交作業不守秩序被退學。 

   三十年前, 我們不知道什麼叫做”亞斯伯格症”。只知道姐姐的眼淚流了又流, 不曾停止，學校換了又換, 最後流落到嘉義一所私校, 勉強畢業。 

   手中握著紙條, 對照著上面的地址, 對講機傳來詢問聲: 「施老師嗎? 我姓林, 今天有預約問事。」嗶的一聲, 大門開了。 

   「我看到一位殺手, 一位蒙面黑衣的殺手, 收取鉅額款項受雇殺人的武功高手。」出乎意料的, 施老師親切和善就像尋常家庭中的母親一般, 唯一不同的是她的眼神雖然祥和但卻透出一股銳利的光芒。 

    「在黑夜中, 這位蒙面殺手受雇殺死了一位員外, 但是員外的兒子聽到聲音奔跑而來要救父親, 目睹了脫下面罩的殺手後, 也遭毒手。」施老師停頓了一下, 詢問姐姐: 「妳的孩子是不是始終不敢看妳, 因為潛意識中她非常的怕妳。」這時早已嚇呆的我們, 不自覺的點點頭。殊不知, 姐姐的孩子出生後, 左眼就因視神經的問題, 無法定焦。而這些年間, 只要有所爭吵, 孩子都是低著頭, 或是望向遠方, 就是不願和母親溝通。 

    「 而這位被殺死的員外就是妳今生的丈夫；不過, 好在他死前並没有看到妳的容貌。」施老師喝了口水, 氣定神閒的對姐姐說: 「妳不要再怨嘆了, 這都是前世的因啊, 一切都是妳自己造成的, 怨不得別人啊!」 

     「妳可以自己回想看看, 我問妳: 妳是不是經常受到外傷, 刀傷之類, 還有從現在開始, 不要再穿黑色的衣服了。」我努力回想著, 小的時候, 擅長廚藝的姐姐曾經因切一條魚, 切到手指還去診所縫了三針, 從年輕到現在; 還真的小傷不斷。也曾騎機車和自行車對撞, 因心軟, 看對方還是學生叫他趕快離開, 自己叫了救護車在醫院躺了半個月。 和母親去日本玩時, 全程穿黑衣, 一直到現在還被母親唸。 

      我有點啞口無言, 這麼嫻淑俐落, 受到眾人歡迎的姐姐, 原來一直隱藏著殺手的特質, 但為何只對自己的孩子没輒。望著早已受到驚嚇, 無法言語的姐姐, 勉強擠出一句話:「 老師, 可有辦法化解啊?」 

     老師微笑著看著我們: 「前世的因, 今世也只能慢慢的還。妳不要再執著於改變孩子了, 他要如何就讓他去做吧, 不要擔心他, 他是不可能做出傷天害理或傷害自己的事。」姐姐紅著眼睛不甘心的繼續問:「 我倒底是殺了多少人, 我要如何的還啊? 」「只有多做善事了, 你可以聯絡醫院的急診室, 若有受到刀傷或外傷的病患, 無法付出醫藥費, 可以去幫忙, 或是去醫院做義工, 這些都可以讓妳消災解厄的。」老師對我們揮了揮手, 似乎要我們不要再問下去了。 

    後來, 我也陪一位女性朋友一起去找了施老師。她年屆四十了, 想要再生第二胎。這次老師說的故事還是一樣精彩, 一樣讓我們目瞪口呆。場景是二次大戰時的歐洲, 一位寡婦和養子很清貧的在鄉村中生活。雖然是養子, 但婦人很疼愛的將他扶養長大。(老師在此特別的強調。) 但養子後來娶了一位並不受到婦人喜歡的女子並生了一位孩子。而這位女子因受不了貧困的生活離開了他們。養子傷心之餘決定從軍,  留下寡母獨自扶養孫子。但當前線傳來養子戰死沙場的消息時, 孩子的母親突然出現, 並要求將孩子帶走。「妳想, 這位寡婦心裏有多恨。」老師對著臉早就青笱笱的朋友說。 

    無獨有偶的, 現實生活中這位朋友也遇到了同樣的情形。她們夫婦都在竹科上班, 唯一的孩子出生時就在南部給退休的公婆帶, 而她們兩位女性互看不順眼, 最近, 朋友準備辭職並將孩子帶回照顧。搶嬰大戰既將開始。 

    這是多年前的往事了, 也是我第一次這麼接近所謂”前世今生”的課題。雖然有這麼多的巧合, 但我有時還是心存疑惑。姐姐和我則是避口不談那天的事情, 但是, 我知道, 在和姐姐出了那扇門後, 她的心中多了兩個字:宽容; 她以經有所釋懷, 在對待她和孩子之間的爭執時, 她會用另外一種心態去處理。 

    朋友也是, 在聽了老師的故事後, 再來比對她現在的處境, 她會多了一個同理心, 她會以母親的心情來看待任何事物, 而不是以對立的立場。 

    當時施老師也因緣際會的在電視機前出現了好幾次，還開了個節目, 我常常守在電視機前觀看, 聽到這麼多的故事, 我不知道她是否是真的知道所謂的前世今生, 如果, 不是真的, 那她可能是世界上最會說故事的人了。 

    在我成長的那個年代, 物資缺乏, 除了學校的課本和自修外, 根本無課外書籍。母親篤信佛教, 所以廟宇中擺放的”地獄遊記”啊”目蓮救母”,每次隨母親到廟中拜拜時, 就會翻閱細讀。書中內容: 多半警悌世人, 多行善莫作惡, 因果業報等等限制級嚇唬小孩的故事, 配上圖片, 讓人記憶深刻。 

    其中讀到一則故事, 令小小年紀的我感到有趣和疑惑而一直深記在心。 

    故事中提到: 有位得道高僧神遊到了天庭, 見到了天帝眉頭深鎖, 詢問其原因。天帝答曰:他和人世間尚有一段緣份, 但人世間紛紛擾擾, 充斥著誘惑和邪惡, 天帝擔心會受到迷惑而失去判斷的能力。 

     高僧回到了人世間, 有次雲遊四方時, 到了一個小鄉村, 發現此村地靈人傑, 霞光四照。村民們知道高僧的到來, 紛紛前來拜訪祈福。其中有位婦人抱著剛滿月的嬰兒祈求高僧賜福, 這位嬰兒長得天庭飽滿, 面容聰慧, 仿佛認識高僧似的, 雙眼微閉的對著高僧一笑。高僧才發現, 這位小嬰兒天生目盲, 耳聾, 口不能言。原來小嬰兒正是天帝的轉世, 而他目不能視, 就能拒絕視覺上的汙染, 耳不能聽, 就能拒絕心靈上的黑暗, 口不能言, 就不會說出污穢的言語。原來天帝如此消極的對抗人世界的誘惑。當時的我如此的想著。

    而如果真的有前世今生, 因果輪迴的話, 那我們的所做所為是否真的是因循著前人的腳步而有跡可循。姐姐的孩子照舊的率性過日子, 為了逃避兵役, 努力讀了兩個月的書, 累了就打一夜的電動, 竟然考上了不錯的大學, 只是没多久又被退學了, 輾轉的轉學到鄉下的一所私立大學。而我們也學會了「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逃避性的拒絕詢問任何有關孩子的消息。 

    姐姐轉念後, 心態變得開朗多了, 憑著高超的手藝, 在社區大學編織班的課程, 教得有聲有色。在醫院志工的轉介下, 接了健保局長期照護的探訪工作, 常常在鄉鎮中探訪, 還常受邀到各地衛生所演講。當她在外意氣風發時, 回到家後還是會受到孩子的干擾, 但她已不在意了, 我想, 她早就比天帝練就了目不視, 耳不聽, ,口不言的功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