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老師今天說月亮是地球的『味精』。」五歲大的女兒嘴裡塞滿東西，含含糊糊地邊嚼邊跟他說。

「味精？是衛星啦，小笨蛋。月亮是地球的衛星。」

看著女兒疑惑的眼神，他又加上：「你知道，我們地球，其實只是一塊大石頭；月亮就是繞著地球轉的小石頭。這個，這個供它轉動的空間，叫做宇宙…」

看著小女生眼裡愈來愈多的問號，他當下覺得幼稚園或小學老師的工作其實並不容易，「月姑娘」的說法簡單直觀多了。

當天，在他做投資理財的銀行裡，又接受了一次衛星概念的洗禮。

「陳先生，您的投資組合最近的表現不能算差。」

「哦，跌了30% 都不算差，小弟願聞其詳。」帶著幾分挖苦，他半開玩笑地問面前這個職銜是「理財專員」的小美眉。

「是這樣，您的資產我們把它分為『核心部分』及『衛星部分』；核心部分我們幫您投資的是報酬穩健的產品，像債券、貨幣型基金等等；這方面的表現都贏過大盤。而您在這一波所損失的部分，都是衛星資產；也就是當初我們規畫裡『進可攻，退可守』的部分。」

「噢，這個衛星會不會也太大了一些？30%？我的自然老師跟我說：如果月球的質量一下子減少了那麼多，地球上早就海嘯到天崩地裂了吧？」

美眉尷尬地笑笑，他也表示理解地笑笑。畢竟，在這個全世界都衰退的熊市裡，大家都得體諒彼此。經濟學教科書上說這叫「系統性風險」；他其實覺得這就像月有陰晴圓缺：有點勉強，但你必須接受的那種無奈。

到了辦公室，他把這個衛星的比喻跟她分享。她樂不可支地落井下石：

「所以我們的投資專家，美國留學而且專業是投資理財的MBA，也屈服在這種『本基金以往之經理績效不保證基金之最低投資收益；基金經理公司除盡善良管理人之注意義務外，不負責各基金之盈虧，亦不保證最低之收益』的不平等條約之下？」

「我當然不贊成這種『所有重要訊息都以螞蟻大的文字顯示』的『貨既售出，概不負責』的強盜邏輯；不過，就好像繞了地球幾億年的月球偶爾也會暫時不規則一樣，對了，就算衛星也會暫時出軌，何況是投資績效？」

「出軌？這下有點八卦小報的意思了。」

「對的，你曉得每個星球運轉的軌道其實都有纖微的不確定性？每繞一圈，都有那麼一丁點的角度誤差，這樣幾億幾萬轉之後，有時它就會逸出原來的軌道，奔向全新而浩瀚無垠的宇宙空間。而在奔跑的過程中，它或許會被另一顆行星吸引，暫時成為繞著這顆新主人旋轉的小奴隸；或許會被黑洞吞噬，分解成分子原子，然後在銀河的另一邊噴出，成為另一個宇宙的開始。」

猛然間，他覺得一陣心痛。過往的人與事，似乎大部分都可以套進這個「逃逸─俘虜─消化─毀滅─新生」的輪迴。朋友來來往往，愛人分分合合，親人生生死死，有的很快進來，很快離開；有的卻在你以為穩定的軌道上待了很久很久。正當你已經習慣這顆衛星引起的潮汐時，它卻選擇奔向下一顆行星的懷抱；有時還帶著一些你的味道，挖了一些你的原素離去。信主的人叫這做「神意」，信佛的人叫它「因緣」，而芸芸眾生只把它當作經驗。

「怎麼了？」她有些不解他的沉默。

「沒有，我只是突然想起紅樓夢裡，黛玉葬花時聽到的那首曲詞：『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賞心樂事誰家院？只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流年似水，緣份似水，人面桃花也似水。」

「我的大師，如果你再不開始上班，關心一下今天的大盤，我們這個組合的績效可要落花流水了。」

第二天，如同往常般地他牽著女兒送她到學校。到了校門口，女兒掙開他的手。

「爸爸今天送到門口就好，我自己走進去。你不要在後面看我喔，我自己會！」

朝陽下的孩子漸漸走遠，看著愈來愈小的影子，他突然覺得眼眶一熱。這顆小衛星，感覺正在想法子掙脫我的引力呢。管他的，趁她現在還小，且多享受幾次日蝕月蝕的快樂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