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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2/14 20:36:27瀏覽1569|回應6|推薦14 | |
諾貝爾和平獎已在12月10日在挪威頒發,三位受獎者可說是代表了典型的三種斯拉夫民族─這次的獎項,由白俄羅斯人權團體領袖畢亞利亞茨基、俄羅斯人權組織「紀念」,以及烏克蘭的「公民自由中心」共同獲得。
三個同文同種,但現今卻分屬不同政治實體─他們的國家還彼此處於敵對狀態的得獎者。尤其今年還適逢「斯拉夫民族內戰」,三方的互動更是引人注目。 當然最悲情的是烏克蘭。「公民自由中心」得獎代表表示:「烏克蘭人民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更渴望和平。不過,要求一個遭受攻擊的國家放下武器,這種做法絕對不可能實現和平。」她還說:由於俄軍轟炸烏國能源基礎設施,她不得不在燭光下撰寫諾貝爾獲獎感言。 俄羅斯的共同獲獎者,人權組織「紀念」也譴責:他們的祖國「從前蘇聯繼承的帝國野心,到今天仍然蓬勃發展」;普丁與他的「意識形態僕人,為捍衛自身政治利益,不惜劫持反法西斯鬥爭」。 而白俄羅斯獲獎代表則警告,莫斯科正試圖在烏克蘭建立「附庸獨裁政權」;「就像現在的白俄羅斯一樣,(烏克蘭)所有受壓迫者的聲音都將遭到漠視與忽略。」 真正打動我的,是烏克蘭代表末了的感言: 「戰爭把死傷者都變成了數字。我們必須找回所有戰爭罪行受害者的名字。」 三個國家,一個種族,過往也分享著同一套歷史文化─三十二年前,他們還屬於同一個國家,叫做蘇聯。 2015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斯維拉娜‧阿列克謝耶維奇就是這種民族交織融合的典型。 她的外公是烏克蘭人,祖母是白俄羅斯人,她,則主要是在俄羅斯求學與工作,擁有白俄羅斯國籍。 她,到底是甚麼人?她,屬於哪一個國家?她─如果想要愛國,能被允許表達哪一種「愛國心」? 讀她的《戰爭中沒有女人》。這本書不能讀太久,得時時放下書來喘口氣。 不是因為戰爭的苦難,而是歷經戰亂的人看待處理並「放下」苦難的方式。 紀錄受苦的事實,是煎熬;能將苦汁淬鍊純化發酵蒸騰成人性果實的,才是作家的救贖。 阿列克謝耶維奇訪了數以百計的二戰老兵,然後以她獨特的,參與式的筆法,以第一人稱貼近「報導」的方式,寫成一個個戰爭中「人」的故事,活似一串串纍纍垂下的葡萄,供我們直接採摘品嘗,或進一步釀醞成屬於「人類」全體的歷史的篇章。 以下是她的錦繡文章: 有一點是明白的,如果沒有對死亡的思考,就不可能看清楚人是什麼。死亡的奧秘淩駕於一切之上。戰爭是一種很私人的體驗。 (我的寫作) 寫戰爭,更是寫人......我記住的只有一點:人性更重要。在戰爭中,確實是有某種比歷史更加有力量的東西在掌控著人。我需要更廣闊的視野—要去書寫生與死的真相,而不僅僅是戰爭的真實。要提出杜思妥也夫斯基式的問題:在一個人的身上,到底有多少個人?又,如何在本質上保護這個人? (無有堂曰:後二處的「人」應解作「人性」) 毫無疑問,邪惡是有誘惑力的,惡比善更加高明,更加誘人。我日益深沉地陷入了無盡的戰爭世界,其餘的一切都在悄悄退去,變得比平常更平常。 我想寫的是這樣一本戰爭的書:讓人一想到戰爭就會噁心的書,一想到戰爭就會產生反感、感到瘋狂的書,要讓將軍們都會覺得不舒服的書...... 作戰的勇氣和思想的勇氣,這是兩種不同的勇氣。我卻認為它們是相同的、不可分割的。 我體驗痛苦,品味仇恨,經歷誘惑,既有溫情又有困惑......我試圖理解死亡與殺人之間的區別何在,人性與獸性之間的界限何在。人們怎麼能與如此瘋狂的想法彼此共存:他們竟然有權去殺死同類?而且是理直氣壯的殺戮! 我發現,除死亡之外,在戰爭中還有很多其他的事物,我們平常生活中的一切,在戰場上也都有。戰爭,也是一種生活。我和無數的人性真相發生激烈碰撞,疑團重重。 在同一個人身上存在著兩種真實:一種是被強行隱藏於地下的個人真實,還有一種是充滿時代精神的整體真實,散發著報紙的氣味。前一種真實很難抵抗後一種龐大勢力的衝擊。譬如,如果房間里除了講述人之外,還有一些親朋好友或者鄰里街坊,那被訪者就會講得缺乏激情、缺乏可信度,遠不如和我單獨待在一起的時候。於是她的講述就成了一種公共談話,對觀眾的演講,就不可能深入到她私人的體會中去……結果我發現的是一種堅固的內心自我保護意識和自我審查,而且還不斷地進行修正。甚至形成了這樣一個規律:聽者越多,故事越枯燥無味,越顧左右而言他。 於是像戰爭這種可怕的事件,會被表現為偉大的事業;而人類內心的隱晦陰暗一瞬間就變成了光明清澈。但我已經深陷於歷史的荒野,在那裡,聳立的紀念碑上,不僅鐫刻著功勳和自豪,還留下了令人費解的一切。(引文終) 而無論時代多麼黑暗陰鬱,令人灰心失志的時候,也不要忘了:在一個人的身上,一定會存在著至少一個人。 阿列克謝耶維奇訪談了納塔利亞‧伊萬諾夫娜‧謝爾蓋耶娃,她曾是第一線的醫護兵。她回憶: 就是這樣......你永遠也不知道自己的心。冬天,一群被俘的德國兵走過我們的部隊。他們凍得瑟瑟發抖,襤褸的毛毯蓋在腦袋上,身上的大衣都結了冰。嚴寒使得森林裡的鳥兒都飛不起來,連鳥兒都凍僵了。在俘虜行列中有個士兵......還是個小男孩......他臉上的淚水都結冰了......我當時正推著一獨輪車的麵包去食堂。他的眼睛就一直離不開我的手推車,根本不看我,就是死盯著獨輪車。那是麵包......麵包......我拿出一個麵包,掰了一塊給了他。他拿在手裡......還不敢相信。他不信我會給他麵包......不相信! 我當時心裡是幸福的......我為自己不去仇恨而幸福。我當時也為自己的行為而驚訝......(引文終) 我為自己不去仇恨而感到幸福。不去仇恨的人,有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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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